知道她在许家处境艰难,想来并未读过太多书。沈郗心念一动,温声说道:“李商隐擅用典故,无人引导解释,确实难以理解。你若想学诗,不如先从早唐诗入手。”
许知窈面上滚烫,见沈郗眸光平和,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嫌弃之色,心底的羞赧渐渐散去,神色认真地问道:“夫君觉得我该从哪位诗人学起?”
“那要看你喜欢什么样的诗句了。”沈郗眸光平和地看着她,淡淡说道:“李太白自由浪漫、杜子美沉郁顿挫、王摩诘诗中有画意境深远,王少伯则风格多变,端看你自己的喜好了。”
许知窈凝重地点了点头,暗暗下了决心。只要她肯用心,早晚有一日会将那些诗句读透,会让沈郗对她刮目相看。
“时候不早了,早点安歇吧。”沈郗从她手中将书册抽走,随手放在了柜子上。
看清了他目光中的幽深,许知窈心头一震,局促不安地起身跟着他朝内室走去。
沈郗去浴间洗漱的时候,许知窈则忐忑不安地躺在了床榻上。绷了许久的心弦在此刻突然松了下来,躺在柔软温暖的被褥中,思绪渐渐迷乱,眼皮越来越沉。
沈郗从浴间出来时,看到的便是许知窈闭上眼沉沉入睡的模样。看着她眼底的乌青,他怅然叹了口气,默默吹灭了烛火。
连日的疲累让许知窈这一觉一直睡到了天明。躺在榻上,望着身边空荡荡的位置,许知窈有些懊恼。她怎么就睡着了呢?
望着窗外泛白的天色,即便身子惫懒,她也仍是一鼓作气地起了床。简单梳洗后,收拾好心情,做了一番心里建设后,她带着采薇朝朝晖院走去。
如同预料中的那般,许知窈吃了闭门羹。
“老夫人身子不适,大夫人正在里头陪着呢,二夫人这几日就不必过来了。”松露说的隐晦,可许知窈还是听出了她话里的奚落。
“母亲既然不舒服,我就不去打扰她了。若是她有什么吩咐,还请松露姐姐与我说一声。”
许知窈面不改色地微微颔首,语气格外镇定从容,没有丝毫的不悦。
松露习惯了她的温顺,也不多话,倨傲地转身走进了屋里。
回蔷薇院的路上,许知窈忽然对采薇说道:“你去外头的书肆给我买几本诗集回来。”
采薇闻言一愣,疑惑地问道:“屋里的那本诗集夫人已经看完了吗?”
许知窈摇了摇头轻叹道:“那本诗集对我而言有些深奥难懂,你去买几本早唐诗人的诗集来,最好是能有注解的那一种。”
“哦,奴婢知道了。夫人还想要些什么,奴婢刚好可以一道买了带回来。”出门一趟不容易,采薇总想着尽量周全些。
“再买些厚实的布帛来,等到开春,夫君该换一双新鞋了。”许知窈一番思索后郑重说道。
“夫人自己没有东西要买吗?上次你不是说城南余记的油酥烧饼好吃吗?要不我顺道去买几块回来吧?”见她事事都以沈郗为先,采薇心中生出不忍。
“好。”许知窈心头微动,朝采薇投去赞赏的眼神。
回到蔷薇院后,许知窈坐在软榻上翻着昨夜那本诗集,目光再次落到昨夜那首《无题》之上。
这本诗集是成亲之后沈郗转赠给她的已故表哥的遗物。在沈郗的口中,她的表哥是个虽落魄却才华横溢的男子,若非上京路上的那一场意外,也许他早已科考入仕,实现了他远大的抱负。
可为了救至交好友,他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永宁九年那个萧瑟的秋天。
她无缘得见至死都牵挂着自己的表哥,却可以凭借这一本晚唐诗集追念一二。这也是当初沈郗把诗集赠送给她的原因。
她虽才疏学浅,却也并非一窍不通。这一本诗集里有太多笔触温柔的句子。
几首《无题》,每一首都是刻骨的相思,读来缱绻缠绵,令人心生向往。
从前沉迷于刺绣带来的安宁和满足,竟然不知道读书会是这般的乐趣无穷。
想到自己的浅陋和沈郗的渊博,她才恍然明白当初吴氏为何要尽心尽力地教养嫡出的四姐姐了。
她虽识得几个字,读过几本书,却远远达不到能与沈郗匹配交心的程度。难怪夫妻独处时,他们常常相顾无言。
若是她能像四姐姐或者大嫂那样通文识墨才情斐然,或许沈郗就不会像现在这般待她平淡了。
这桩姻缘是表哥用性命换来的,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辜负。她相信金诚所至金石为开,也相信皇天不负苦心人。
子嗣之事虽不能强求,可读书之事总是勤能补拙,只要她肯努力,必定会有收获。
取出了纸笔,坐在炭盆前,她神情专注地抄写着诗集中的句子。一笔一划写得格外认真。
门外忽然传来了清脆的叩门声,紧接着是一道娇滴滴的女声。“二夫人,奴婢们来给您请安了。”
许知窈写字的手一顿,大滴的墨汁滴落在雪白的宣纸上,将她好不容易抄好的诗句晕染了一大块。
她既惋惜又懊恼,嗓音瞬间冷了几分,将笔搁在笔架上,冷冷说道:“进来吧。”
随着咯吱声响,紧闭的房门被推了开来,娉娉袅袅的两位女子从门外走了进来,正是秋词和迎霜二人。
许知窈心底默默叹了口气,将桌上的宣纸收了起来,抬眸看向她们,淡淡问道:“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