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出带着三只金镶红宝石戒指的左手,搭着丫鬟的手,右手捻着一方海天霞色方胜纹的帕子,一步一晃悠地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坐吧。”
柴夫人与宋瑾擦肩而过,一阵香风袭来,比季舒白的要馨香许多。
宋瑾见她径直坐到右侧那张官帽椅上,又命人上茶来。她自己便在下首的扶手椅上坐了,心中一估,带花园的大宅子一座。
“听闻陆掌柜刚刚在前厅甚是得脸,叫一帮老夫子很是惊讶呢。”
宋瑾老实道:“小小把戏,不值一提。”
柴夫人笑意更甚:“什么小小把戏,只要镇的住人,那便是好把戏。”
宋瑾不再辩解。
“听夫主说,你过几日还要再见他们几位?”
“是,几位大人有些兴趣,想要再多问问。”
“可有把握能赢?”
“回去准备准备,应当能有八成把握。”
柴夫人得意起来:“那便好,最好赢他个落花流水。”
说完打量起宋瑾来。
宋瑾因为刚刚太热,脱了新做的棉袄,换成了在柏家穿的旧袄,实在是旧。眼下进了小阁,不见阳光,身上便发起寒来,这让她看起来有些瑟缩。
“你一个女子,乔装打扮做生意不容易吧?”
“赚钱的营生,总是没有容易的。”
“说的有理,可是也不全对,这生意难不难做,要看跟谁做了。”
柴夫人接过下人递来的茶,微笑道:“就比方这茶叶,你若没有茶引,想赚也赚不了。但有了茶引,想亏都难,你说是不是?”
“夫人说的有理。”
“柴家这道门,但凡想做生意的,没有不想敲开的。可是想让人开门,不一定要拿手敲,用脑子敲更快。”
说完冲宋瑾莞尔一笑:“我喜欢你的脑子,跟我说说你的生意吧。”
不用柴夫人说,宋瑾也猜得出理由,她先吸引了那些乌纱帽的注意,那柴恒想不注意都难。
这还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啊。
宋瑾将眼下自己的生意大致一说,柴夫人摇头。
“你这板栗生意,就算我要一千斤,你能赚几两银子?太小,简直不值一提。”
“这蚊香生意,我看可行,说是驱蚊,也是香,这香料一点起来啊,那烧的就是白花花的银子。这才是赚钱的生意。”
“至于做菜嘛,都说君子远庖厨。你有再大的本事,整日杀鸡宰鹅的,终究低人一等。就好比今日,人家在厅里吃着,你在厨房煮着,这便是天然的距离,你跨越不得。所以我劝你一句,趁早把这项生意交给别人,安心做你背后的东家,而不是挑着担子四处赶场。”
宋瑾听了这话,默默无言。
“你可是怪我多嘴?”
“岂敢,奴家多谢夫人提点。”
“你不见怪就好,人啦,这辈子少有机会往上爬,这机会一旦来了,我劝你最好抓住了。别嫌弃那帮老头子迂腐,有时候能帮上大忙。”
宋瑾不确定她说的机会是指季舒白,还是指力压那帮老夫子,打出名声来,只是也明白她说的是真话。
能让柴夫人说真话不容易,就像宋瑾出了门,那都是尽捡漂亮话说,没事谁奉真心呀?
宋瑾正要起身谢人,就见外头走进来三四个穿着沉香色缎子面袄衫的丫鬟,手里各捧着一个托盘,宋瑾一下退缩了。
说什么人不要面子,有里子就足了,都是唬人的,能两样都要的时候谁不要?要不来才说不重要罢了。
她有些后悔刚刚没有换新袄子出来。
“今日你也辛苦了,这些东西就当是我与夫主的一点心意。”
宋瑾一看,好家伙,银子衣服首饰一应俱全。
“夫人这是......”
“我说了,就是谢你的。”
“这叫在下如何承受的起。”
“我说你承受的起,你自然就承受的起。你该不会想在那日穿身上这身去见他们吧?我给你的衣服有男子的,也有女子,也不拘身量,你都能穿。”
“这个......”
这世上从来都是无功不受禄,宋瑾上回收了五十两银子,就知道是因为季舒白,这一回呢?
没有人会白送好处给你的。
“我有我的私心,就盼着你能赢,好叫我脸上也光彩些。”
宋瑾忽然明白过来,这大明不存在贫穷举子,那是因为不管你多穷,都会有人巴结。
苏州男举子不少见,可是一个会数学,还能跟几个老学究聊数学的女子却不多见,甚至可能就没有。
宋瑾要面子,柴夫人也是要的。若是宋瑾得脸,她往后出门也可说我们女子如何如何,就同那二十一世纪的男人一样,什么开疆拓土,什么保家卫国,明明都没有做过,却都能把前人的事迹拿来往自己脸上贴金。
过去的好事有我功劳,现实的恶事与我无关。
柴夫人想提前入股,压宋瑾将来能得个“进士”,而且是大明独一无二的“进士”,反正这些赏赐于她而言九牛一毛,与那兴建学堂,盼着将来能出个大官,好保自己赚钱顺利的男子并没什么区别。
人的目地一显出来,宋瑾反而坦然了。
“那奴家先谢过夫人了。”
柴夫人笑道:“我等着陆掌柜的表现。”
好的话就是大家一起好,不好的话,今日就当没见过。
宋瑾不得不感慨,柴夫人野心不小啊。
第121章 近陆姑娘者聪明绝顶。
宋瑾又得了一大笔赏赐,还有未来的生意许诺,只是这个许诺是建立在她能赢了那帮老夫子的前提下。
这一下,宋瑾更加不敢怠慢了。
柴夫人走后,几个丫鬟寻了几块布,帮着打了包袱把东西装好,这才送宋瑾出了后院。正走到廊下的时候,忽听背后哒哒哒的脚步声传来。
宋瑾回头一看,一个小人跑的脸颊通红,粗气直喘地冲到她面前。
保保拦住了她的去路。
宋瑾见她喘的说不出话来,弯腰笑道:“你跑什么呀?”
“你......你......”
宋瑾见她喘的话都说不利索,越发想笑,可是看那几个丫鬟还帮自己提着赏赐呢,不忍叫人家等,便道:“我先把东西送走,再回来同你说话好不好?”
保保摇头:“你们......出去。”
宋瑾只好请她们把自己的赏赐给到厨房陆家食铺的几个伙计,只有一包银子在她自己手上抱着。
保保有些好奇,掂着脚尖要去看宋瑾怀里的赏赐,宋瑾索性放低一些,足足一百两纹银被包在一个包袱里,沉的要死。
“我娘为什么给你这么多赏赐呀?”可算是不喘了。
“因为你娘夸我有本事呀。”宋瑾说的得意,颇有点儿炫耀的意思。
“我娘刚刚也这么说。”保保撇着嘴,满脸的不服:“你有什么本事,我也要知道。”
宋瑾笑笑,刚要说话,忽然一个声音传来。
“保保,不得无礼。”
“季叔叔——”
见着季舒白,保保便不再缠着宋瑾,扭头奔向她的季叔叔。
季舒白将人抱起:“呀,重了些,最近没少吃吧?”
“我爹叫我多吃些,将来长得高高大大的。”
“好,长得高高大大的,只是别像他那般宽阔便好。”
季舒白同保保说完话又看向宋瑾:“我问了宋管事,他说你在后院,我料你会从这边出来。”
“大人找我?”
季舒白放下保保,叫她先回院子,免得她娘担心,保保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
“我刚刚那般说话,可还合适?”
“大人指的什么?”
“自然是在我家设宴,请诸位训导大人过来细聊速算一事。我怕你应付不来。”
“怕我应付不来,你还不跟我商议就先承诺人家?”
“你在怪我?”
宋瑾低头浅笑,季舒白笑骂她:“不识好歹,不是你向我求助的嘛,你若应付不来,我好帮你拒了。”
“大人想怎么拒?”
季舒白想了想道:“比如我病了之类的。”
宋瑾笑意更甚:“大人真是越来越会撒谎了呢。”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近陆姑娘者*聪明绝顶。”
“自吹自擂。”
“哈哈哈——”
宋瑾最后还是决定赴宴,顺便说了柴夫人的话与赏赐,季舒白倒是替她高兴,希望此行衬心,只是有一点很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我刚刚在席间大加赞赏你的菜肴,盼着你能在正月里多挣些银子,如今看来,我要收回那些话了。”
“别呀,我是需要些时间准备,可是也要赚钱呀。要不你就夸夸奶茶,那个贵,我挣得多,春云就能替我煮了。”
然而季舒白却赞同柴夫人的话,相比在厨房里煮饭赚钱,在府学训导面前得脸更加重要,换句话说,柴夫人已经付过银子了,就是要她安心准备,少去操心赚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