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这句话也是宋瑾被逼急了,临时想出来的,连她自己都惊了一跳,觉得这是个绝妙的比喻。
季舒白也惊了一跳。
自古以来谈天论地,都是脚下为地,头顶为天,宋瑾可好,给它反过来了。
“大人听我慢慢给你讲。”
宋瑾将视线落在前方雾气氤氲的江面上。
“这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是个比方,但确实存在。”
“如何存在?”
宋瑾想了一想,没有答他,而是反问了一个问题。
“大人看这湖面,船在江上,即使无人划桨,顺着江流,这条船也能几日之内行到松江府。”
“大人可曾想过,同样都是水面,若是这船摆在季家老宅的池塘里呢?它能行去哪里?”
季舒白被他问的一愣,不禁反思起来。
家中池塘的水并非死水,但出水口是被拦住的,只能水流通过,若是摆上一只船,别说几日内行至松江府,只怕直到沉船那日也离不开季家池塘。
“它哪里也去不了。”
“这就对了嘛。”宋瑾奖赏季舒白一个大大的笑脸。
“你看,同样是船,同样是水,摆在江上便可日行千里,摆在家中,那就只能数着荷叶过日子。你若坐着这江船之上,那所见所闻是不是要比坐在家中那只船上要多上许多?”
季舒白皱着眉,抿着唇,暗暗点头觉得有理。
“大人可曾听过另一句话?”
“什么话?”季舒白被勾起了兴致,连身子也往宋瑾这边靠了靠。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
季舒白皱起眉头,不大明白宋瑾此时提起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是佛经中的一句话,有一个词语意思与它相近,叫见微知著,说的都是从细微处见乾坤。”
季舒白耐心听着,并不打断她。
“但是这微末之处并非人人可见,你看风,它明明,你却看不见。你看太阳,挂在空中照耀万物你却摸不着它。古人创造神话故事,是真是假如今已经很难求证,可是不能证明他在,那就一定是不在么?”
宋瑾想,数学才讲究严格的公式推导,哲学不讲究这个。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要说的是,大人所看见的无限乾坤,或许只是藏在一朵花中。”
“荒谬,人怎么可能住在一朵花里。”
“死脑筋!”宋瑾毫不客气地骂他一句,骂的季舒白一愣。
“我只是给你打个比方,你把那花想象成皇宫那么大,想象成苏州府那么大,想象成大明这么大,是不是就合理了?”
“你想想,大明是朵花,暹罗是朵花,吕宋也是一朵花,这不就合理了嘛。”
“这花与花之间,就像国与国之间,一开始各自为据,并不接触,可在某些契机下他们中的几个人就碰上了,就像那花落地,砸了另一朵花一样,一开始并无关联,可后来就碰上了。”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碰上了另一个世界。”
季舒白的眉头拧成一股麻花。
“你?碰上了?另一个世界?”
“对,我碰上了。”宋瑾缓缓诉说起来:“我在柏家病了一场,将死之际去到了另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我活了三十年,说起来和大人大不多年岁呢。可是等我醒来的时候,这个世界才不过过去几日而已。”
“我说咱们这里是天,指的是天上一日,地上一年里的天。我在那里生活了三十年,这里却只过去了几日,就是这样。”
季舒白瘫靠在椅子上,半晌没有说话,这个答案实在出乎意料,他需要好好想一想。
宋瑾也不催他,由他慢慢去想。
第88章 你想嫁什么样的人?
“你为什么会碰上?”
季舒白想了半晌,问了一个问题。
“机缘。”宋瑾的回答简单又巧妙:“就像刚刚说的两艘船,将它比方为两个世界,其中一艘船塌了,散架了,木头四散飘去,其中一块撞上了,那便是机缘。”
“机缘,求不得,要不得,拒不得。”
季舒白哑口无言。
“季家池塘摆不下大船,若是那艘船真的塌了,那飘出来的浮木见到这艘船的时候,一定会惊讶,惊讶天下竟有这样的船,他毕生都不曾见过呢。”
“你说是吧,大人?”
宋瑾的一番话,算是把季舒白的所有路都堵死了,想去看,不可能,想让家里那艘船自行飘出来见识,那也不可能。
但是他又无法否定宋瑾的话,荒诞之中竟有无法反驳的逻辑。
“那依照你的说法,你在柏家并不识字,是在那个世界识得字?”
宋瑾点头:“是。”
“那我想问,为何那个世界也有霍光霍显?”
“大人呀,”宋瑾极耐心地道:“花花相似,叶叶相近,虽非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也是万变不离其宗。就像这京城的蚂蚁和苏州的蚂蚁,虽然从未见过对方,但是行事作风,蚁族命运大致相同。”
“你可以将这大明比作一条苏州的小河,将那个世界比喻成这条江。水都在往海中流动,可江的速度更快,所以要早些到达目的地,也更早看到海的模样。但是这些水都发源于同一个地方,那就是太湖。相互同源,但速度不同,仅此而已。”
季舒白没有反驳她,而是问:“那你既然在那里停留了那么久,命运又大致相同,那么你也能知道张大人的命运,是不是?所以你才来提醒我。”
他想,若是宋瑾没有诓骗他,那么她在那里活了三十年,远比现在要大,经历要多,应该知道的更久远才对。
宋瑾眨巴了两下眼,给了他一个反问:“大人可还记得那只羊?”
季舒白点点头。
“你曾经劝我,那只羊终究要成为餐桌上的一道菜,我能做的,其实是改变它的死法,而非拯救它的命运。”
“大人曾经拿来劝我的话,如今竟然都忘记了么?”
季舒白忽然哑住了。
“大人啊,”宋瑾淡笑着劝他:“随心而动才最自在。”
“那你呢?”
“你问我?”宋瑾指着自己,季舒白点点头。
宋瑾大笑起来:“我呀,从不后悔放了那把火,也不后悔陷害大人。”
她死不悔改。
季舒白本有些难过,可见她做小人做的这般坦荡,他忽然大声笑起来,两个人笑得前仰后合。
大笑之后而来的却是虚空。
季舒白看着宋瑾,眼神不似以往那般,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个难解的谜题。
“能不能跟我说说那三十年的生活?什么身份?什么样的日子?”
他觉得宋瑾既然能在那里识文断字,那必然是过的不错的,只是居然不通诗文,又觉得奇怪起来。
宋瑾想了想,道:“大人,世界与世界相近,却又不尽相同。”
“何处不同?”
宋瑾又想了一想,才道:“比如他们不用牛耕地。”
“不用牛耕地?那用什么耕地?人么?”
季舒白好奇起来,整个人坐着歪到宋瑾这边来。
宋瑾也往那边凑了凑,神秘兮兮道:“他们用机器。”
“鸡—气?”
宋瑾挠了挠头,觉得这个概念太玄乎了,人是很难理解自己没有见过的东西的,而且很可能引发更多的疑问,还是不要纠结的好。
于是她想了想后改了口:“就是一种机,但是此机非彼鸡。”
这一下直接给季舒白绕懵了。
“你别管什么鸡,总之就是你可以把那个世界当成这个世界几百年后的样子,然后呢他们已经不用牛耕地了,而是用另一种东西。”
“那牛呢?”
对大明人而言,牛是很珍贵的动物,私宰耕牛触犯刑律,是要受处罚的。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与宋瑾这类家奴身份地位不相上下。
因此站在季舒白的角度,他实在难以理解牛不再耕地了。
“牛呢,不再耕地用,但是有奶牛肉牛,各种牛。”
季舒白的脑子受到不小的冲击:“肉牛?专门养牛吃牛肉?”
宋瑾点点头。
季舒白却撇了撇嘴,不明白牛肉有什么好吃的,干巴巴嚼不烂,直卡牙缝,价格卖的还不如鸡呢,他们居然爱吃。
“就这些?只有牛不一样?”
“当然不是了。比如说我吧,女子也能上学堂。”
“学堂?女子学堂?”
宋瑾摇头:“就是大家一起的学堂。”
季舒白皱起眉头来,连问都不知道该怎么问了。
“这......这个......是不是不大合适?”
宋瑾想了想,应当如何去解释呢?
“大人可曾听过卓文君?就是当垆卖酒的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私奔的卓文君。”
季舒白眉头皱的更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