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秋便翻箱倒柜起来。
小枣儿嘻嘻一笑,又腼腆道:“只是正该报的是你和鸿哥儿的大恩,还有老太太,也罢了,我在乡下天天给你们念经祈福罢!”
“别捎带上我,”晴秋从柜子里找出一身旧年里的棉袄来,道:“我可没帮上什么忙,当初你的人是喜莲认出来的,赎身钱是鸿哥儿付的,与我有什么干系这个大恩我可当不起!”
“姐姐今天这话可比外头的风还刮人,谁给你气受了”小枣儿睇着她,笑道。
“我说话一向如此,平常我温言软语,那是我当你是妹妹,你问问这家里——”这家里都没别人了,晴秋噎了一下,道:“谁不知道我的口齿!”又将手上棉袄递给小枣儿,道:“这屋里毛的皮的都被搜刮走了,唯有这件老棉袄,小姐瞧得上就带走罢!”
“瞧得上,瞧得上!”小枣儿乐颠颠收了棉袄,摸着上面锦袱料子,简直和簇新的一样,赶上来拜谢道:“姐姐大恩,田枣心里都有数的,不说这棉袄,就是当初那一斤糖果子,就救了我的命了。”小枣儿抹着眼泪说道。
原来她都没忘记。
“说这些,”晴秋也擦了擦眼睛,笑道:“那你去乡下好好的,有什么事就……”
她本想说有事便托人到府上给自己传话,可自己马上也要离了这里了,外头街巷阡陌,偌大世界,人海茫茫,她该去哪里
谁又能找得到她呢
想着,想着,眼泪又不自觉滚落下来。
小枣儿慌了,以为是自己惹得她伤情,忙道:“你瞧我,说这些话,好不容易这两天你的眼睛才歇一歇,又叫我闹得‘小孩儿见了娘,没事哭两场’起来。”
什么小孩儿见娘,晴秋破涕为笑,点着小枣儿额头道:“以后到了乡下,我的那份经倒可不用念,正经请荀老教你识识字,也强过做睁眼的瞎子!”
“好,姐姐教诲,田枣知道了。”
……
小枣儿走了,这屋里没了嘁嘁喳喳的人,刹那便安静下来。
柜子里值钱的都被搜刮走了,只剩下几件损破缝补的旧衣裳,这倒是暗合我的心境,晴秋酸涩一笑,只无心收拾,提步出来,不由自主走到了东厢。
暖房又生起了火,烧起了炕,这事鸿哥儿没让她们做,自己亲手烧的。掀帘子走进来,一股融融暖意便当头袭来,携着花香,晴秋哆嗦着打了个寒颤——就是这个滋味,和从前还一样。
她忍不住抬起手指,拂过一件件家具,摆饰,这些鸿哥儿从钱窖里新般出来的物什倒没有从前的有意思。她漫无目的地走着,想着,眼前忍不住浮现出往日容姐儿和张姨娘嬉闹看书的影子……
也许我应该去京城找容姐儿去——不不不,晴秋,你应该长点志气——晴秋自己对自己说道,悲痛和委屈充斥着她的心,让她越发憋闷,不由烦躁起来。
恰此时,却听外头有踏步声传来,还有鸿哥儿的声音:“人回来多少”
“粮铺张掌柜日前殁了,叫他儿子接班,已经回来了,十个伙计现已回来大半,我又从街上找了两个,都是叫打仗失家毁业的苦瓤子;药铺嚒,荀老告老还乡,眼下没人主事,坐堂医也逃回老家,现在都关张着呢。”这回话的听声音是赵子琪。
“药铺的事不忙。”
二人一面相议,一面往里走,这里原是已故张姨娘休憩之所,赵子琪自然不敢踏进来一步,穆敏鸿自是知晓规矩,到了围廊也就停下脚步,他也只有几句话要问的了:“那个小丫头……”
屋里晴秋连忙收了声,轻手轻脚转到落地橱背后,支棱着耳朵听,一壁听,一壁腹诽道:倒要听听看你背地里叽咕我什么
“送走了,我打发两个伙计和他们媳妇跟着一块去的,顺便拿了些药材补品给荀老。”
“那就好。”
原来说的不是自己,是小枣儿,晴秋心里道,却不想听见赵子琪紧接着又问了一句:“那另一个呢”
晴秋抻长了脖子,心都提了起来。
而屋外围廊底下,敏鸿漫不经心地道:“一样,你也托个女管事送家去。”
“她到底是你姨娘身边的人,也侍奉过你,何不就把她留在身边,就是个念想也不错你这两天照没照过铜照子,你瞧瞧你的脸,和——”
这话被硬生生打断了,想也不想便知道是谁,只听鸿哥儿叱道:“大白天的发什么梦话,你照我的吩咐做就是了。还有,新上任的录事参军我不熟,明儿我打算携礼物登门拜访,拜帖我想法子,你打听打听他喜欢什么。”
“哥儿放心,包我身上!”
……
外头话音停住,赵子琪应该是走了,稀奇的是鸿哥儿也没进来,听见外头静悄悄的,晴秋这才从落地橱背后转过来。
她最后看了一眼暖房,提步出来,走进院中灵棚,来到张姨娘棺前磕了三个头,深深一拜,才走了。
*
晴秋并不打算用什么女管事相送,她快速换了一身家常旧衣,包了头,随身背一个褡裢,便一个人出得门来——反正二门大门上都没把门的。
她没有回头看,径直穿过胡同,来到大街上——穆府就坐落在连州城城西最繁华的瑞昌大街旁边,只隔了百余丈距离。
临近晌午时分,大街上到处都是吆喝着卖吃食的,炉饼,羊汤,焦酸陷,各种香味杂糅在一起,哪怕肚子不饿也挪不开眼;又有许多叫卖杂货的,纸衣,箩筐,炕席,糖果子,应是活下来的人都赶着出来挣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