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如此,赵大壮还是先去地里转了圈,确认地里没出事才回去休息了。
梨花没有随他们出谷,差人把赵家该得的那份粮搬回来就睡了。
这一觉睡得沉,醒来时,老太太已经没人了,院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
“娘知道你的难处,然而实在没法子了啊,明家,夏家,胡家,黄家都得了粮,就咱家没有,不来问问,我心里难受啊...”
“粮食是叶家人挖到的,赵家也是按照他们的要求分给其他人。”元氏的声音带着哽咽。
婆家和娘家撕破脸了,她夹在中间两头为难。
分粮这事,昨晚她就委婉的问过族里人,因为丈夫贴补元家这事,族里人不待见她,别说露个底,连眼神都没给她,最后还是三弟说了句话。
“大嫂,粮食是叶家的,他们说分给谁咱就分给谁。”
没有元家的份儿,只能找叶家去。
如果赵书砚没有娶叶家姑娘,元氏还能厚着脸皮替娘家去叶家问问,但赵书砚是叶家女婿,特意忽略元家,势必恼恨上元家了。
毕竟,丈夫不把粮食送给元家,他就不用给人做上门女婿。
元氏揉了揉被冻得发红的鼻尖,劝她娘道,“叶家现在是大善人,娘你还是别招惹他们得好。”
小溪对面的那几户人家分到粮后不是没有嫌少的,但罗老太抱怨一句,被外头的人知道后,大家一窝蜂的站在山顶骂罗老太不识好歹。
既不劳而获得了粮,就该心存感激才是。
粮食都给她了,其他人怎么办?
两斗米不少了,做人怎么能那般贪得无厌呢?甚至有人威胁罗老太,她再揪着叶家不放,将来她出谷,必会叫她好看。
山里的日子太清贫了,他们希望所有人都能像叶家慷慨,而不是学罗老太自私自利。
罗老太被骂得不敢呛声,元家若纠缠叶家,恐怕也不得好。
元氏娘愁眉不展,“问问也不行吗?”
元氏摇头。
赵书砚已经不像以往亲近她这个继母了,真惹急了他,撺掇老太太让丈夫休了她怎么办?
在青葵县时,老太太指望丈夫守铺子,有时不赞成丈夫的做法,看在他劳碌的份上也会隐忍一二,而如今,老太太眼里已经没有大房了,她娘再闹出什么事,赵家就没她的容身之处了。
“娘,紧着家里的粮食吃吧。”元氏握住她娘的手,突然压低了声,“家里分了不少粮,加上往日囤的,吃到明年开春不成问题。”
所以老太太不会督促元家还那批粮了。
既是这样,娘家的粮食应该够了。
梨花出来,看到的就是母女两靠得极近,不知元氏说了什么,她娘露出惊疑和喜悦的神情来。
然而吸引梨花注意的不是元氏娘突变的嘴脸,而是白茫茫的院落。
平常落霜,地面不久就干了,而眼前的院落白霜霜的,像铺了层白色的纱,上面落着乱糟糟的脚印。
小路上的树挂着晶莹剔透的冰凌子,明显昭示着昨晚下过一场雪。
从烧着炭火的卧房出来,身子还算暖和,但片刻就手脚发冷,慢慢转为僵硬。
她纳闷,“大伯母,你们不冷吗?”
堂屋的门关着,里面没有光透出来,明显没人。
冷不丁听到清凌凌的声音,元氏浑身一颤,回头见是梨花,发僵的脸颊微微一抖,“三娘醒了?”
家里人都出去干活了,她回来是因来了小日子。
从近溪村出来,她的月事就不准了,上次来月事还是三个月前的时候,当然,她倒不认为自己有了身孕,从青葵县出来后,丈夫就跟族里人说了尽量别怀孕。
日子艰难,有了孩子恐怕也生不下来,还得拖累其他人。
所以近半年以来,族里没有妇人怀孕的,她月事推迟的那两月,私下问过堂嫂们,她们也有同样的烦恼,到山谷后,月事才稍微稳定些。
她的月事带在路上扔掉了,没有缝新的,眼下只能回来躺着。
见梨花的目光在她们身上逡巡,她捂了捂小肚子,“我身体不适,不干活了。”
梨花会错了意,以为她怀孕了。
要知道,在那段记忆里,元氏并没再生孩子,她盯着元氏的肚子看了看,“大伯母怎么了?”
梨花才九岁,普通女子来月事得十三四岁,不懂是正常的,元氏也不多说,“没事,休息个三四天就好了,你大伯他们出去砍柴了,你阿耶放牛去了,老太太让你醒了直接去灶房。”
今个儿族里煮米饭吃,老太太一大早就过去帮忙了。
梨花点了下头,见元氏娘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怨毒,问道,“婆婆来还粮的?”
元氏娘一直看梨花不顺眼,要不是山谷入口有赵家人守着,她都想将梨花打晕拖出去丢路上,让益州兵送回戎州去。
若不是她从中作梗,村长的位子就该是赵广昌的,赵广昌当了村长,也就没眼下这些事了。
听梨花提起还粮,元氏娘讽刺的扯了扯嘴角,“那是广昌孝顺我的,我不还。”
事已至此,她打算破罐子破摔。
赵家要是上门抢,她就豁出命去。
都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不信赵家不怕。
梨花不知她的想法,学她的表情笑了下,“大伯做不了主呢,阿奶说了,大伯要是拿不回粮食,就净身出户。”
想到老太太说一不二的性子,元氏娘打了个哆嗦。
恰好一阵风吹来,冷得她直缩脖子。
不再理会梨花,跟女儿道,“你身体不便就回屋歇着,我也该回去了。”
她家的屋子漏风,得扯些草回去把缝隙堵住。
再就是家里的柴火不够,接下来还得砍柴,还得缝竹甲,事情多得很,有得忙的。
她一走,元氏就瘪了嘴角,说话的这会儿,她脸颊被冻得通红,鼻涕一直流,见梨花往灶间走,她顿了顿,捏着轻柔的嗓音问,“三娘,我来月事了,你能帮我向你二婶借一条月事带吗?”
她嘴里的二婶自然是黄娘子。
黄娘子在戎州置办了不少物品,肯定有月事带。
梨花回眸,心想元氏怎么突然天真起来,欠人情这种事她可不会去做,她道,“大伯母不是有嘴吗?”
元氏料到就是这么个结果,仍维持住脸上的笑意,“我这不走不开吗?”
“那等晚上啊,晚上黄娘子就回来了。”
梨花再未雨绸缪也没想到囤月事带这茬,去灶间烧水洗了脸,到大灶房后,跟老太太说了元氏的情况,老太太撇嘴,“别管她,让她自己想办法。”
周围坐的都是妇人,不乏有为月事带愁过的,和梨花说,“我这儿有,要不给她送去?”
老太太瞪她,“不会留着自己用啊?”
元氏也算有经验的妇人,备月事带这种事会不知?保不齐故意拿乔偷懒呢。
小吴氏没想那么多,总归是同族,互相帮衬是理所应当的,何况她的月事也推迟了两个多月,刚来那会,她手足无措了好久,问其他人借,都说没有。
因为离家那会,都以为进城过好日子的,哪晓得会疲于逃荒呢?
说到这,小吴氏看向自家婆婆,“二娘她们不小了,咱要不要缝些月事带备着。”
老吴氏虚着眼,专心致志的给几个儿子缝竹甲,头也不抬的说,“备几条吧,以免到时候慌张。”
老太太连忙道,“给我家三娘也缝两条,待会我给你拿布料来。”
她缝幂篱没问题,月事带就有些费神了,这种事交给别人也不放心,索性让小吴氏来做。
老吴氏睨她一眼,没说什么。
梨花有些羞涩,“阿奶,我还小呢。”
“趁家里有布就缝来放着。”老太太已经习惯囤物了,只要日后派得上用场的,一律提前备好。
大灶房炭火旺,坐一整天也不觉得冷,梨花吃过早饭,刚拿起草绳准备搓,外头就跑来人,“二...二堂叔不好了。”
来的是赵三壮,昨晚他和二堂爷守青苗,天亮后送他回家,进门后,二堂爷突然捂着胸口喊闷,他以为是吹了冷风的缘故 ,准备先把他扶进卧房然后装个炭炉子给他。
哪晓得他把炭炉子拎进屋时,床榻上的二堂爷已没了呼吸。
他跑得急,但声音平稳,所有人抬起头看他两眼,老吴氏发火,“开玩笑开到你二堂叔身上是不是?”
不怪老吴氏不信,二堂爷在这边吃了早饭才走的,儿媳妇煮的粥,里面撒了盐,他直呼好吃,一个人吃了两大碗。
族里的碗是山下搜出来的,当时二堂爷看上了,就给了他。
他顿顿都是吃的那个碗。
能吃两碗粥的人,怎么会不好?
梨花问,“怎么个不好法?”
赵三壮咽了咽口水,“没有呼吸了。”
“......”
岂不死了?老吴氏骂儿子,“多大的人了连话都不会说是不是,他回家还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