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头:「儿臣已经没了娘,只求父皇长命百岁,能一直庇佑儿臣。」
父皇高兴极了:「好好,那朕就许安平自主择婚!你看上哪个儿郎,再来找朕赐婚。」
第19章
回瑶华宫的路上,我听到宫宴那边隐隐传来乐声,便走了沿湖的那条路。
丝竹悠扬。隔水而听,别有一番风味。
不防却被一个陌生男子拦住了去路。
他剑眉星目,肤色黝黑,一张口就露出一口白牙:
「安平公主。」
我抬眼打量,眼前的男子足蹬长靴,袍服圆领窄袖,一看就不是大梁官服:「你是北燕来客?」
男子爽朗一笑:「公主好眼力。不如再猜猜,我是谁?」
我淡淡垂眸:「君子不立危墙。燕王陛下真是好胆量,竟敢乔装成使臣,就不怕被人行刺吗?」
柳容与说过,新燕王胆大心细,不信天命与鬼神,常敢为常人之不敢为。
男子一愣,随即大笑起来:「公主这般有趣,倒是更叫我遗憾了。
「我本是想来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会三番五次拒绝于我。今日一见,倒是真心想要问一问公主,何故看不上我的王后之位?」
马背上的民族,说话果然直接。
我立刻也决定单刀直入:「久闻燕王陛下人中龙凤,我不当你的王后,不过是觉得你我之间,可以有更好的合作方式。」
燕王的眼神变得饶有兴味:「愿闻其详。」
「柳家为了卖高价私盐给你,谈两国盟约时,从不肯加入官盐贸易。若你改成与我合作,我可以说服父皇,在盟约中加上这一条。」
燕王收起了所有调笑的表情:「公主想要什么?」
「先和柳家虚与委蛇,等到签约当日撕毁盟约。」
「我会彻底得罪柳家。」
「陛下也是帝王,应当明白帝王的忌惮。柳家,就是下一个郑家。」
「我如何能信公主,会兑现诺言?」
「你可以不信,也可以继续跟柳家合作。你今日来寻我,本就在我计划之外。」
「最后一个问题,公主为什么要与柳家为敌?」
我笑了:「我不信陛下,没有听过太白星预言。」
燕王也笑:「我也不信,柳淑妃能成为女皇。」
「所以陛下心中,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公主会是我的劲敌。」
「若你信我是天命所归,与我为敌就是与天道为敌。若你不信,难道你还怕会输给我?」
燕王既然喜欢行险,就必然是个极度自信的人。他绝不会认为,自己会输给一个女子。
所以相比大皇兄和柳家,燕王一定会选择我。
果然,他拊掌而笑:「公主真是个妙人,不能娶公主为妻,竟要成我此生憾事了。」
三日后,我在乾清宫陪父皇说话时,大皇兄来了。
他说大梁与北燕已将盟约谈妥,只差父皇过目首肯。父皇摆了摆手:「朕头疼,让太傅看就行。」
打发走大皇兄,父皇又冲我道:「你那安神汤,朕喝着倒是不错。梦少了,醒来头也不疼了。」
我抿嘴一笑:「那儿臣便每日替父皇煮汤。」
父皇点了点头,又问:「你也快及笄了,可有想嫁的儿郎?」
我摇头:「儿臣尚小,情愿多陪几年父皇。」
窗外落着秋雨,敲打芭蕉。似是有愁,又无愁。
柳容与挟着一身雨雾走了进来:「臣已看过两国盟约,就官盐贸易一事,还请陛下斟酌。」
父皇来了兴致:「太傅这话,是代表柳家,还是代表你自己?」
柳容与躬身回道:「臣,是陛下的臣子。」
父皇灼灼地盯了他一会,蓦地笑道:「阿柳许久不来,今日陪朕手谈一局吧。」
我悄悄退了出去。
瑶华宫中,那个平平无奇的内侍已然垂手而立。
我将一纸薄信交给他:「让燕王动手吧。」
第20章
当晚,北燕使团下榻的驿馆里,发生了群殴事件。
起因是一名北燕来客,说驿馆中有梁人骂他们是「骚奴」。气怒之下,几个燕人直接掀桌打了起来,直打得那梁人鼻青脸肿。
大梁一向以天朝上国自居,自然受不了外人在自己的地盘撒野,馆中梁人便也一拥而上。
打得一片混乱,人人见血。
最后北燕主使的气性也上来了:「大梁欺我北燕缺盐,禁止官盐贸易。如此盟约,不签也罢。」
说罢,竟真的带了整个北燕使团,连夜出城而去。
父皇狠狠发落了大皇兄。
又命柳容与带人追出三百余里,才终于将北燕使团劝回。
紧跟着,前朝有人上折,检举柳家往北燕贩卖私盐,牟取暴利一事。
父皇震怒,下令彻查。
柳家只好弃卒保帅,放弃了与北燕往来,负责贩卖私盐的那一支。
而柳家那一支的话事人,正是柳庶人的亲哥哥,大皇兄的亲舅爷。
父皇往冷宫里送了三尺白绫,赐死了柳庶人。
却对柳昭仪依旧恩宠,甚至还因柳昭仪诊出有孕,直接封她做了柳贵妃。
柳容与也因追回使团有功,圣宠更胜从前。
前朝柳家渐渐分为三派,有依旧押注大皇兄的,也有继续紧跟柳容与的,还有转头去捧柳贵妃的。
大皇兄变得愈加阴沉。
他逐渐阴湿暴戾的眼神,变得越来越像父皇。
终于有一日,他在弘文馆里拦住了柳容与。
「柳太傅,我真是没有想到,与三妹妹飞鸟传书的贼人,竟然是你。」
柳容与目色淡淡:「臣不知大殿下在说什么。」
大皇兄冷笑:「有人在你府中,见了一只翠鸟。」
我心口微震。
原来母妃带去江南的那只翠鸟,竟不是死了,而是特意放飞,送信给柳容与托孤的吗?
那是不是意味着,她在离宫前,就知道自己有可能会死在江南?
我浑身发冷,突然不敢再往下想了。
柳容与的声音也很冷:「臣无妻无子,养只鸟逗趣罢了。大殿下连这都要管?」
大皇兄阴寒的目光穿过柳容与,落到我的脸上,像蛇一样,滑腻腻地爬了一圈。
「柳太傅真是嘴硬啊。如果我去告诉父皇,太傅不过是你爹在南疆任上,与一贱籍女子苟合而生。你在南疆长到十六岁,还与短命的宁妃自幼相识。
「你说,父皇会不会相信,你府中的那只翠鸟,就出自瑶华宫。」
他甚至有些不怀好意地笑起来:「或许我还可以跟父皇说说,三妹妹这整日淡淡的死人样,倒跟柳太傅颇有神似之处。」
柳容与沉默了很久:「大殿下想要什么?」
大皇兄放声大笑。
最后神色一凛:「我要你辞官,滚回南疆!」
柳容与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声:「好。」
就越过大皇兄,径自走进了漫天的雪雾里。
看着柳容与一身玄衣,在雪地里踽踽独行的背影,我突然想起了六岁那年,玉华寺的大雪。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柳容与。
当时我在寺中出痘养病,成日昏睡。母妃就站在我的窗边,与他说话。
窗外大雪纷飞,柳容与抛下了一切,要带母妃离开:「曼珠,跟我走吧。我都安排好了。我们回南疆,从此隐姓埋名。」
母妃摇头,拒绝了他:「我不能走。我走了,小柳儿会死。」
柳容与苦苦哀求:「我们带上她一起走,我会准备最好的马车,最舒服的被褥。」
母妃冷静得有些可怕:「这样我们都逃不掉。」
「逃不掉就一起死!」
「你我都不怕死。可我的小柳儿还这么小,我想要她好好活着。」
母妃关上了窗。
柳容与独自离开后,我听见母妃哭了。
自我记事起,只见母妃哭过两次。
还有一次,是她在江南,情知自己难逃一死,放心不下唯一的女儿时。
白茫茫的雪色突然刺痛了我的眼睛。
人的一生,到底要经历多少次失去,才能心如铁石,无坚不摧。
就像眼前的大皇兄,阴恻恻地又拦住了我:「三妹妹,你也不想我去跟父皇说些什么吧?」
我停下脚步:「大皇兄又想要我做什么?」
「别让柳贵妃把孩子生下来。」
「我的手伸不到那么长。」
「别装。你可以让钦天监去跟父皇说,那贱人肚子里怀着的,是个灾星。」
我目光沉静:「女人生子,如过鬼门关。柳贵妃未必能生得下来。就算生了,也未必是男胎。大皇兄又何必现在出手,徒惹父皇疑心?」
大皇兄盯着我看了一会,凉凉地笑了:「三妹妹说得也对,那就等生了男胎再动手吧。」
我颔首称是,目送大皇兄得意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