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长宁顺坡下驴,忍受不了的道:“那咱们就去看看丝绸和瓷器吧,万大人可别嫌烦,好歹我也要交差啊。”
万余没有拒绝,带着她一起去了。
到了后,安义的眼神便动了,他上午搬的箱子,就是这个式样。
万余为了让赵长宁看得清楚,便亲手拆了一箱丝绸让赵长宁勘验,“女书令,这些丝绸,我们都是封存好的,独一无二的花色呢,今儿已经有一批送去了宫里……”
他看了眼安义,并未戳穿,反而是和赵长宁说起了悄悄话,“当然,那一批送去宫里,肯定是要孝敬人的,女书令,那里头自然也有你的一份儿,不过呀,以前都是胡党霸占着……”
赵长宁恍然,心头忍不住笑了起来。
难怪胡狗儿那厮买得起那么大宅院呢,还养那么些个女人,财宝都好几箱子,看来霸占的东西不少。
她当然不会表露,和所有贪财的宦官一样,当下只和万余对了个眼神,双方心知肚明地笑。
“原来是这样啊,万大人勿怪,勿怪,我们第一次办差,不太懂门道,今儿实在是对不住。”
万余见她这么上道,喜滋滋的,朝不远处招手,一个一直不远不近跟着的管事赶紧跑了过来,递上了一个小手臂长的檀木盒。
“女书令辛苦,今儿咱们也算一见如故,万某有一点小小的心意,不成敬意,女书令在御前行走,辛苦了。”
赵长宁一看这盒子,就猜到里面是什么。
她当然要推拒一番,“不不不,万大人太客气了,这个我不能收。”
“哎,女书令看看再拒绝也不迟嘛。”万余将盒子递过去,态度暧昧,“女书令在皇上面前伺候,虽说美差,但也难免担惊受怕,身体可不能亏了,您收下,就当是我们这些人的一片心。”
赵长宁想着终究是要融入进来,左右将自己的事儿做好便行,其他的她不想多生事端,便接了过来。
她将檀木盒打开条缝,一根小儿手臂粗,色泽棕红的人参映入眼帘。
她有些震惊了,这些年也收了不少参,好东西也不是没见过,但这样的参,实在少见。
“这个是?”
万余嘿嘿一笑,“女书令别惊讶,这红参我珍藏了好久,是随着高丽使团到了咱们大庸的,听闻女书令爱参,我便早早备下了,只是一直无缘得见,今日也是斗胆。”
赵长宁面上难以避免地露出一丝讶异。
她本身是个很无趣的人,没想到,还是能找出送礼的缝隙,可真是“有心”啊。
但随手能拿出这么一根参来拉拢她,那市舶司里的水,也够深的。
她一边将盒子递给云生,一边笑道:“那怎么好意思啊。”
万余心里鄙夷,但脸上依旧笑哈哈的。
“对了,万大人。”赵长宁打蛇随棍上,似是才想起来自己的任务,“你也肯定知晓了,皇上缩减用度,也是在为天下苍生考虑,你看这能运出海的,还得是丝绸和瓷器,可不能擅自更改。”
万余自信一笑,“女书令放心,我肯定为您好好挑选一批出来,绝不至于让您交不了差。”
他说着便迫不及待往外走,“现在咱们先去吃饭,您到了这儿,我怎能不尽地主之谊?今儿还有从江淮送来的长江鲥鱼,女书令可有尝过此鲜?”
赵长宁尝过,不觉得有多好吃,和别的鱼也没太大区别,但此刻不容拒绝,加之万余那一脸卖乖的样子,让她也有些好奇。
“托万大人的福,那我今儿真是有口福了?”
万余大笑起来,“哈哈哈,女书令客气,这边请,这边请,马车已经在候着了。”
赵长宁还以为要去哪儿呢,结果就在货仓二里外的小村落、一间不起眼的小屋内。
她朝后头看了看,看到安义这大体格子,十分安心,幸好今儿带了安义,要是只带一个云生,她真不敢进屋。
没想到,屋外看着平平无奇,甚至可以说是简陋,毕竟屋顶上还盖着茅草呢,结果屋里头,比之先帝的寝殿也不遑多让。
处处可见整套的楠木桌椅,古朴精致,雕刻细腻,甚至比勤政殿里的御案还要好些。
赵长宁见桌上已经摆好了饭食,看来此人对“拿下”自己,颇为自信。
万余已经开始为赵长宁介绍起来了,“女书令可知这鲥鱼有多难得?鲥鱼进贡可不易,需日行三百里,得冰镇,用专装鲥鱼的柳条筐密封,快马送至玉京,这口鲜,连先帝都曾言鲜美之至。”
他招呼着赵长宁坐下,“女书令快坐,这整个玉京啊,只有这里的鲥鱼,是最最鲜美的,女书令快请尝尝……”
赵长宁看着瓷盘里细瘦的一条鱼,心里则是在想,为了这么一条鱼,得花费多少呢?
当真是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她拿起筷子尝了一口,顿时便知其中区别,心头更是感慨,但还是抬头笑道:“果真鲜美,入口即化,今日我真是好口福。”
万余笑的得意又猖狂。
一顿饭宾主尽欢,赵长宁就这么被人送了出来,还拒绝了许多礼品。
云生打了个饱嗝儿,“姑姑,他这里的东西,的确比宫里还好吃。”
赵长宁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淡淡道:“是啊。”
比皇帝吃得还好。
安义则是拧眉,“姑姑,难道就这么走了?这人一看就不是好货。”
“那你想怎样?”赵长宁放下车帘,温声道:“这玉京的地界,走几步说不定就是三品以上的大员,十步可能就是皇亲国戚,况且你别看万余官儿不大,但这是肥缺,他这个万姓,恐怕也不简单,谁知道背后是什么人,总之,咱们一定要心细,万事保命为主。”
她看着这根红参,不禁拧眉,阖眸沉思起来。
一顿饭快要吃到申时,可见是大摆宴席啊,不知里头到底谈了什么,皇上到底又是什么意思呢?
方文海看着赵长宁的马车渐渐消失不见,满眼阴沉,冷哼道:“看来,不过又是位搂钱的主儿,哼。”
他叹了口气,重新坐下,很快又优哉游哉的品着茶,哼起了曲儿。
忽然门被推开了,万余面色不佳地走了进来。
他也叹了口气,语重心长,“方大人,我的方大人啊,这女人来了,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呢?”
方文海看都不看万余,冷哼道:“怎么说?我见得到你吗?再说了,她是皇上派来的,她要去哪也不必跟我打招呼,更不必跟你……”
他说着也有些不高兴,“我有时候都搞不清楚,到底我是市舶司提举,还是你是我上峰?”
万余面色一顿,顿时陪了笑脸,“方大人,我的好哥哥哎,我这不是怕她胡来嘛,这市舶司一直太太平平的,忽然来个女书令,横插一脚,你说能有好事吗?”
方文海嘴里嘟囔了句话,旋即道:“她来是不是好事我不知道,反正你来不是好事,要是没事,你别打扰我喝茶。”
万余眼里闪过不耐,但面对这个大老粗,也只能动之以理。
“方大人,你好好想想,这事儿办成了,是皇上知人善用,她赵长宁办事得力,那我们有什么?什么也没有,办不成,哼,那也是天意难违罢了,正好也趁机把她赶出去,一个女人,搅和什么?瞎胡闹。”
方文海没回话,悠哉的唱着曲儿,干脆眯上眼睛,舒舒服服的晒起了太阳。
万余看他躺的跟块肥腊肉似的,眼里闪过嫌弃,但他还是觉得心里毛毛的,毕竟那女人是皇帝身边的,区区一根红参能买到她闭嘴吗?
可后面塞东西,她怎么都不肯要,难道是看不上?毕竟跟红参比起来,那些东西都比不上一根参须,看来这女人胃口很大啊。
不行,得多找些人活动活动,把她赶走才行,这差事没人接自然就不了了之。
实在不行,大不了弄死她得了,皇上身边还能差女人?
万余想定,扭头就跑了出去。
回了宫,看着天色还早,赵长宁第一时间便赶往了勤政殿。
安和正苦着脸,见到姑姑回来了,犹如见到救命稻草,“姑姑,皇上这会儿心情不好,永和宫的娘娘,又被罚面壁思过,这次连小公主都被送到坤宁宫去了。”
赵长宁并没有诧异,道:“是不是骂她奢靡无度?”
安和眼睛一亮,“姑姑神机妙算。”
赵长宁笑着摇头,看来,皇后比她想的要坚强聪慧多了。
进了正殿,皇帝正在画画,大概是心绪不宁,脚边撕了一堆的碎纸片。
窗边只有几缕余晖,并无温度,殿内的燎炉已经熄灭,寒意似是无中生有,慢慢蔓延在整个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