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脸就小,两腮被食物撑得满满的,一鼓一鼓,像个过冬囤粮的小松鼠。
沈令月敞开了吃吃喝喝,又喝了一大口杏仁露往下顺一顺,轻轻打了个嗝。
吃饱了。
低头,还有半碗鸡丝小米粥没喝完。
她没有浪费食物的习惯,其他点心还好,没动的可以撤下去让丫鬟们分了。
但这粥是她喝过的……
“吃不下了?”
裴景淮看出她脸上的纠结,细细的弯眉蹙起,仿佛遇到了什么天大的难题。
沈令月点头,后知后觉感到一丝难为情。
她平时吃东西不会这么没计划的,今天实在是饿坏了。
怕裴景淮会笑她,她赶紧道:“让她们先收起来,等我消化消化再回来喝。”
“一碗粥而已,哪来那么多麻烦。”
裴景淮嘁了一声,长臂一伸越过桌面,抄起她喝剩下的半碗粥,两口就喝完了。
拿起帕子抹了下嘴角,他看她:“行了,赶紧去梳妆,别误了敬茶的时辰。”
沈令月已经目瞪口呆,半天都没回神来。
他居然喝她剩下的粥……大哥你这么不见外的吗?
再一看桌面上,赫然发觉凡是她吃过的菜式,盘子都已经空了。
桌上只剩下两个玫瑰小馒头,一碟松子蜜糕。
估计是太甜了,他不爱吃?
沈令月再看裴景淮的目光带上了几分敬佩。
真能吃啊,怪不得长那么大……啊不是,长那么高……
她昨天就发现了,裴景淮是她见过的为数不多的男人里个子最高的,他进门时都要低头,目测至少有1米86的样子,或许再加个两公分?
她自己在家里偷偷量过,这具身体和她上辈子一样,都是1米67,出门做客,在同龄女子中也能被归到高挑那一挂。
但是一站到裴景淮身边,怎么就跟个小鸡仔似的?
好像他一只手就能把自己拎起来。
沈令月胡思乱想着,这边青蝉和霜絮已经开始全自动上妆。
别问,问就是已经习惯了,谁让她们有个爱赖床又笨手笨脚的小姐呢?
裴景淮坐在边上,喝茶漱口,也不催促,静静地等着。
这间新房是成亲前才特意收拾出来的,之前他一个人都是随便乱住。有时从外面回来得晚了,不想惊动后院长辈,在外院待客的厢房对付一宿也是常事。
前几天还空荡荡的房间,如今塞满了衣柜、梳妆台,写字作画的长案,背后是满墙的书架。两扇雕花窗子中间的墙面挂着笔触婉转的花鸟画,角落里还摆了一座绣架。
都是沈令月的陪嫁,像她这个人一样,横冲直撞地闯进他的生活,一点点入侵他的一切。
裴景淮本以为自己习惯了一个人住,一个人生活,冷不丁成了亲,可能会不习惯,需要适应一阵子。
但他昨晚意外地睡得还不错。
如果没有某个人蹬开被子,手脚并用地往他身上爬,还伸进他衣襟里到处乱摸,脸贴在他胸前还疑似流口水的话……
今晚她要是再不老实,就找根绳子捆起来算了。
裴景淮恶狠狠地想着。
“夫君,我好了。”
沈令月走到他面前,唤回他的思绪。
裴景淮起身走到屏风后面,换了一身枣红色暗花织锦圆领袍。
沈令月今天穿的是茜红色,毕竟新婚第一天,还是要穿的喜庆一点。
两个人并肩走出门外,深浅不一的红色交相辉映,倒也显得和谐。
院门口站着一个颇为机灵的年轻小厮,裴景淮随口介绍:“这是平安,平时给我在外面跑腿的,以后你有什么事儿就吩咐他。”
平安动作麻利,跪下给沈令月磕了个头。
“给二少夫人请安。您跟我们家公子真是郎才女貌珠联璧合天造地设的一对!小的祝二位恩爱同心早生贵子白头到老不离不弃……”
沈令月被他的俏皮话逗得前仰后合,接过青蝉递来的荷包,“那就借你吉言了。”
荷包一入手便知分量,平安笑得见牙不见眼,“哎,二少夫人真是人美心善大方宽和仙女下凡……”
裴景淮听不下去了,抬腿轻踢了一下,“快滚。”
这狗腿子是谁家的,他不认识。
“好嘞。”平安揣起荷包麻溜滚了。
沈令月笑着看裴景淮:“你这小厮还挺活泼。”
“还行吧,聒噪得很。”裴景淮摸了摸鼻子。
二人走出澹月轩,进了花园夹道。
“这里……”
裴景淮正想趁机介绍一下侯府布局,省得她一个人出来逛的时候迷路了。
沈令月却突然加快脚步,而且走得越来越快,像是很着急的样子。
难道是刚才出门耽误了点时间,要来不及敬茶了?
那也不用这么着急吧,晚一点又不会怎么样。
裴景淮脑子里琢磨不停,但还是下意识地追上去。
直到二人穿过花园,来到通往正院的长廊上。
恰好从东边也走过来一双人影。
裴景淮松了口气,大哥大嫂刚走到这儿,说明他们俩也没迟到。
裴景翊从来不迟到,连起床,用饭,入睡的时辰都十年如一日不变,非常严格,非常规律。
他目力好,离得老远就看清楚走在裴景翊身侧的娇小身影。
之前听说大嫂是武将之女,他还猜测过她会不会和大哥合不来。
如今看起来倒是气质娴静,人也柔柔弱弱的,正是大哥喜欢的那个类型。
裴景淮眼看着对面男人走着走着,忽然脚步一顿,抬手将身侧女子往自己这边虚虚扶了一把,避开路边斜生出来的一节枯枝。
大嫂似乎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仰起头看着他。
裴景翊说了什么解释的话。
大嫂冲他扬起一抹浅淡微笑,然后便低下头,专注看着脚下的路,又跟他拉开了半步距离。
裴景翊垂在身侧的指尖动了动,很快又恢复了在人前一贯的冷淡。
裴景淮啧了一声。
大嫂好惨,以后就要整天对着这张冰块木头脸……
“燕燕!”
裴景淮突然感觉身边嗖地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飞出去了?
他一转头,沈令月已经大步跑出去三丈远了。
茜色的裙摆飞扬蹁跹,越发像一只活泼的小蝴蝶。
而对面的大嫂在听到她那声呼唤后也抬起了头,眼里迸发出亮晶晶的光彩,快步超过了身旁的裴景翊,雀跃地朝前方而去。
沈令月和燕宜在路中间汇合,彼此打量着对方,又突然同时笑起来。
落在后面还来不及反应的兄弟二人:?
这两个人原来关系这么好吗?
沈令月有一肚子话想和燕宜说,恰好此时正院大门在二人面前缓缓打开,太夫人身边的钱妈妈昂首挺胸地走了出来。
燕宜反应快,立刻松开沈令月,后退了两步,装作是和裴景翊一块走过来的样子。
另一边的裴景淮也快步追上,不动声色站在沈令月身侧。
钱夫人是代表太夫人过来,等着看新妇敬茶的。
她冲燕宜露了个笑脸,转头对沈令月面无表情道:“二位少夫人来得刚好,请进来吧。”
沈令月有些莫名,这管事妈妈是哪个院子的,双标的也太明显了吧?
燕宜走在钱妈妈身后,回头给沈令月一个稍安勿躁的表情。
沈令月点头表示收到,正好,等下她也要提醒燕宜小心裴玉珍。
两边需要对齐一下颗粒度,形成一个垂直矩阵,打通底层逻辑,形成完美闭环……
啊呸,好像有什么脏东西进脑子了!
进了正厅,昌宁侯裴显坐在左侧上首,面色淡淡的,哪怕两个儿子都成了亲,也看不出什么高兴的神色。
而在他对面,右侧的座位上却没有人——上面放着裴景翊生母,清河郡主的灵位。
现任侯夫人,继室孟婉茵只能坐在右侧靠下一点的位置。
她今日虽然也是盛装打扮,但面上略厚的脂粉痕迹已经泄露了此刻的心情。
沈令月感觉到身侧的男人一下握紧了拳头,挨着她这边的身体也有些僵硬。
她心里咯噔了一下,借着宽大袖口遮掩,不由分说握住了他的拳头。
她手小,包不住他的,就用指尖往他指缝里钻。
直到那紧握的拳头慢慢被她撬开一道缝,她的手指立刻挤进去,和他十指交握,攥得紧紧的,好像要以此来安抚他躁动狂乱的心绪。
裴景淮的愤怒奇异地被她一点点平息下来。
他握着她细软的指尖,轻轻捏了两下,仿佛在向她保证自己不会冲动,然后慢慢松开。
钱妈妈站在两对新人面前,神色倨傲。
“太夫人发了话,今日新人新妇来堂前认亲敬茶,大公子的生母去得早,没能亲眼看见儿子娶妻成家,她的神主位总能受了媳妇的礼,喝一杯媳妇敬的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