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是陈夫人的女婿啊。
庆熙帝皱着眉头扫过人群,只见裕王都快将脑袋缩回脖子里了,拼命在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一并带走!”
庆熙帝看他那副窝囊样就来气,谁知道陈央谋害皇后与中宫皇子是不是为了给他铺路上位?
卫皇后的死是他绝对不能被触碰的逆鳞,任何人涉及到此案,绝不留情。
一时间,殿内各处纷纷响起低呼声,又被眼疾手快的锦衣卫捂住拖走。
风雨欲来之势在大殿上空盘旋,无形的阴霾沉沉压在每个人心头。
庆熙帝大发龙威,沉着脸回到沙盘前,问沈令月:“皇后娘娘还留下了什么话?”
此刻他身上的气势无比慑人,这是真正的天子之怒血流千里,稍有不慎便是灭顶之灾。
沈令月没了从前那股敢在他面前乱说话的放肆劲儿,身体紧绷,汗毛直竖。
她颤颤巍巍着正要摇头,燕宜突然伸手一指沙盘角落。
“陛下请看,方才您走开后,这里又多了一行字。”
沈令月蓦地瞪大眼睛,不敢动弹,只能用余光瞥向燕宜。
……她就练了刚才那几句篆字,揭发了陈夫人下毒的真相,然后就收工了。
沙盘上怎么又多出一行字?
庆熙帝绷着脸俯身去看,一字字念出来。
“莫吃冷茶,莫再追惘,吾与戟儿长相伴,无惧幽壤……”
庆熙帝念着念着,突然趴在沙盘上嚎啕大哭起来。
“神音,戟儿,你们怎么一个个都丢下我了……”
同安公主悄悄走到沈令月身后,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音量小声问:“你怎么知道母后夭折的皇子乳名叫戟儿?”
在她们原定的计划里,并没有这句话啊。
沈令月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神情茫然。
对啊,她根本不会写篆字,之前那几句字形全是硬背下来的,怎么又突然多出来一句?
沈令月猛地抬头看向燕宜。
难道是燕燕为了增加可信度,临场发挥?
燕宜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方才她们两个一起扶着木架,就见小月亮突然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毫不犹豫地写下了那一行字。
三个人面面相觑,突然齐齐抬头望天。
同安公主喃喃:“母后……真的是你回来了吗?”
是母后借着阿月的手,为父皇留下的最后一句叮咛?
庆熙帝还在伏地恸哭。
不知从哪吹来一片小小的,淡粉色的海棠花瓣,轻轻落在他肩头。
作者有话说:月崽:(挽袖口)看我装神弄鬼!
……
月崽:妈妈啊真的有鬼[爆哭][爆哭]
第156章
像一场迟来了十六年的花信风, 吹开了中宫上空经年不散的沉霾。
卫皇后突然“显灵”,陈夫人自曝恶意,如陈年古井底部泛起的血锈沉渣, 终于重见天日。
陈夫人被拖走时的癫狂咒骂仿佛在还在众人耳边回荡, 在一片茫然与惴惴中, 同安公主神色淡定地走到最前面,朝着兰芽儿轻轻颔首。
“继续。”
兰芽儿回过神来, 殿内再度回荡起古朴悠长的木鱼声。
梵音袅袅,余韵绕梁,奇迹般地抚平了这股不安的气氛。
同安公主手持长香,在卫皇后的神主牌位前拜了三拜。
虽然这场法事只是她们揭发陈夫人恶行的一个引子, 但同安公主也没打算半途而废。
任何人或意外都不能阻止这场法事圆满完成,让母后的魂灵得到安息。
庆熙帝哭得累了,被黄总管劝扶到一旁矮榻上休息。
他仿佛被抽去了全身力气,静静看着同安公主带领殿内众人一丝不苟地完成仪式。
恍惚间,他仿佛在同安公主挺拔的身姿上, 看出了几分卫皇后当年的影子, 目露欣慰。
神音, 你看到了吗?阿缨长大了,那只小鹰如今也能搏击长空,直上九霄了。
……
法事结束已经是下午。
在宫中连住三天的女眷们终于可以回家了。
才走出奉先殿不久,她们就再也按捺不住, 三言两语地小声议论起来。
“真的是皇后娘娘显灵了吗?”
“当然了,不然陈夫人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发疯?”
“阿弥陀佛,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她怎么敢害死皇后娘娘的?”
“呵,她难道不是一向如此嚣张跋扈?咱们连想都不敢想的事, 她偏偏就敢干。”
“一定是老天开眼,不忍心让皇后娘娘那么好的人蒙冤受屈,这才给她一个亲自回来讨公道的机会啊。”
“那个……不瞒你们,我方才好像也在殿内看到皇后娘娘现身了……”
“还有我还有我,我以为自己眼花了呢,差点被吓死……”
沈令月和燕宜随大流走在末尾,听着她们七嘴八舌地讨论,有多少人方才在殿内“看”到了卫皇后。
她紧紧挽住燕宜手臂,小声嘟囔:“她们看到的都是公主准备好的,我们看到的才是真的……”
那些挂在大殿内的布幔,上面绘制的不规则墨块,其实就是同安公主按照燕宜的建议,提前准备的卫皇后画像的反色版本。
“画像无需多么逼真,只要一个大致轮廓,以及与卫皇后关联的装束与形制,剩下的自然会由人脑补全。”
人的联想力是很丰富的,尤其是身处在这样一个集体环境中,配合声音、光效、气味联合作用,三分真也会被脑补成七八分。
沈令月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不死心地又问燕宜:“你刚才真的看到我失去意识,自己写字了?”
燕宜点头,不顾她发白的小脸又补充了一句:“而且最后那句话,和你之前写的篆书,字迹也不同。”
卫皇后生前最擅写篆字,所以她们才让沈令月死记硬背下那几句话。
与其说小月亮是写出来的,更像是“画”出来的。
但最后那一句留给庆熙帝的叮嘱……笔法流畅,字形优美,一气呵成,绝对是个练篆书的高手。
燕宜轻拍她的手背安抚:“就算真的是皇后娘娘魂兮归来,她对我们也并无恶意,不是吗?”
沈令月吐了口气,自我安慰:“没错,我们又没做坏事,问心无愧。”
燕宜微微一笑,目光飘远,眸底带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隐忧。
她们能做的已经都做了,剩下的就要看同安公主能不能闯过最危险的那一关。
……
陆西楼效率极高,当晚就拿着厚厚一摞供词进了宫,还带了柳姨娘这个人证一同面圣。
“陛下,此人乃礼部尚书沈杭沈大人的姨娘柳氏,十六年前在中宫花房做事的宫女柳儿,正是她的姑姑。”
庆熙帝不由蹙眉,“怎么又是沈家?”
他带了几分狐疑打量跪在下方的女人,低沉的嗓音威严十足,“把你知道的通通说出来。”
柳姨娘不敢隐瞒,颤着嗓子一五一十交代了。
“妾身与沈杭育有一子,名明达……”
她将自己给邵敏箐下毒不成,反而误伤了亲生儿子说起,又说到蚀心这味毒药来自她的姑姑宫女柳儿,她在临终前向自己坦白了一切,是陈夫人骗她用药害死了卫皇后。
庆熙帝坐在上方静静听着,跳动的烛火映在他晦暗不明的脸上,无形的气压在殿内盘旋。
他忽然问陆西楼:“是同安将柳氏交给你的?”
陆西楼低头应是,“……沈明达中毒昏迷后,柳姨娘便被沈家主母控制起来,又辗转求到了同安公主面前,请来太医为沈明达解毒。”
他回完话,见庆熙帝半天没有动静,心中难免生出几分忐忑。
这些话都是同安公主交代他回禀的。
陆西楼第一次听到时震惊不已——这不就坐实了同安公主早就知晓陈夫人谋害卫皇后的真相了吗?
若是庆熙帝起了疑心,认为这些都是同安公主提前谋划好的怎么办?
会不会怀疑她别有用心,打压裕王,乃至于……欺君罔上?
但同安公主却让他只管实话实说,不必隐瞒。
陆西楼只记得他带着柳姨娘离开公主府时,同安公主意味深长的那句话:
“你以为陛下真的会相信所谓的鬼神之说吗?”
……
同安公主被召进宫时已是深夜。
她神色清明,衣衫整齐,显然是早有准备。
“父皇,您找我?”
庆熙帝面前摊放着陆西楼审讯的口供,除了陈夫人神智不清,颠三倒四言语混乱以外,与陈夫人相干的其他女眷多多少少都交代了一些不法之事。
但这些并不能证明陈夫人就是谋害神音和戟儿的真凶。
庆熙帝面无表情地翻阅着供词,他不说话,同安公主就静静地站在下面等待。
直到上方传来君父冷冷的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