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凤年不满地冲她嚷嚷:“我不是孩子了!我只比你小四岁!”
四岁而已。等他二十岁的时候,桑文鸢也不过二十四岁,根本不算什么。
可是为什么所有人都拿他当小孩子……
尤凤年眼尾泛红,呼吸急促,胸口微微起伏,仿佛有天大的怨怼要喷涌而出。
沈令月都怕他一激动当场自爆,那局面就更加无法收场了。
桑文鸢比她还小一岁,却叫她三妹妹,显然是随着沈明安的身份来的。
沈令月装作不甘心地翻了个白眼,对她点点头,“好吧大嫂,看在你的份上,我就不跟一个小孩儿一般见识了。”
这声大嫂显然又戳了尤凤年的肺管子,他愤怒地看着面前的三个“大人”,一甩袖子头也不回地跑了。
桑文鸢重重叹了口气,“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了,自从去年开始整个人就变得越来越奇怪,连累姑姑也跟着忧心……”
沈令月眸光微动,“你是说尤凤年是从去年开始态度大变的?具体是什么时候?”
桑文鸢不明就里,但还是认真回忆了一会儿,“好像差不多也是这个季节?哦,可能要再晚一点,是在我姑姑的婆母,东乡侯夫人的寿宴上,那天他当着宾客的面,朝我姑姑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弄得气氛尴尬极了。”
当时桑文鸢也跟着母亲去东乡侯府赴宴,目睹了全过程。
桑夫人被嗣子当众落了面子,可东乡侯夫人不但没有斥责尤凤年不敬长辈,反而轻描淡写地掠过此事,只说小孩子顽皮不懂事,请大家多多包涵,又让丫鬟把桑夫人带下去休息,直到宴会结束也没出来露面。
当时桑文鸢就很替姑姑打抱不平了,回到家还跟母亲抱怨,说姑姑含辛茹苦十几年,怎么养出一头白眼狼。
桑母却没当回事,只是摇头感慨:“谁叫你小姑命苦,刚进门就守了寡。东乡侯府不但没嫌弃她克夫,还给她过继嗣子,传承香火,将来给她养老,已经是大大的宽容了,这点委屈不算什么,毕竟又不是亲生母子。”
桑文鸢还不服气,“那为何不让小姑和离归家?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守在夫家,养一个不是自己生的儿子,还要指望他是个有良心的,将来能给自己养老?”
就算是亲生儿女都有不孝顺父母的,何况一个过继来的嗣子?
“净瞎说,我们桑家百年清誉,怎么能出弃妇呢?她要是归家了,你和其他姐妹的婚事怎么办?桑家的名声怎么办?”
桑母训了女儿一通,让她以后千万不要再说这种胡话,又耐着性子好言好语给她讲道理。
“你别觉得母亲心狠,我也是外面嫁进来的,桑家的事难道还能由我说了算?你小姑那么好的一个人,在闺中时对我这个嫂子也是尊敬亲近,我们姑嫂关系好着呢,我难道不心疼她一个人孤苦伶仃?”
“再说了,你祖父也不是不心疼小女儿,否则何必从小就亲自盯着尤凤年读书开蒙的进度,等他进了国子监,又隔三差五给他开小灶,手把手教他如何应试科考?还不是指望他看在桑家这般全力托举的份上,念着你小姑的抚育之恩,将来好让她安度晚年?”
……
桑文鸢没拿沈令月当外人,或许也是这些话在心里憋狠了,一股脑都告诉了她。
沈令月托着下巴感慨:“不是说本朝鼓励寡妇再嫁吗?怎么大家一听见‘和离’这个词,就跟洪水猛兽似的?”
之前她抓到大姐夫韩志焕在外面乱搞,第一反应就是让大姐和离,结果反被赵岚教训了一顿。
桑文鸢也想让她小姑和离,换来的亦是桑母一番长篇大论。
“咳,小妹你所说的寡妇再嫁之风,大多兴盛于民间。”
全程充当背景板的沈明安适时开口,给二人倒了杯茶,不紧不慢道:“民间若是有死了丈夫的寡妇,尤其是还没留下一子半女的,男女双方家里通常都支持她改嫁。”
对男方家来说,留下一个儿媳妇守节,听着是好听了,可是这样不但不能给家里多添一个劳动力,反而要搭进去更多口粮,不划算。
且乡野间民风开放,一个年轻寡妇守在家里,若是家中还有其他男丁,同住一个屋檐下,时间长了难免会传出风言风语,甚至闹出一些桃花韵事,反惹得家宅不宁。
而对女方家来说,把守寡的女儿领回去,再给她寻一个婆家,不但能再收一份彩礼,且女儿去了新的夫家,生儿育女,将来也有了依靠,是两全其美的事。
但若是高门大户,就没有这些困扰了。
首先大家族衣食无忧,家里不缺这一口吃的。其次,守寡妇人独居一隅,不与外男往来,可以专心为亡夫守节,不怕风言风语,还能为两边家族都赢得一个贞洁柔顺的美名,有利于家风。
沈明安不动声色地看了桑文鸢一眼,又补充:“桑家是自前朝就鼎盛百年的清流大族,恪守礼教,在这方面兴许还有更多考量。”
沈令月听懂了大哥的暗示,说白了就是桑家还守着前朝那套迂腐的老规矩,以女子从一而终为荣,贞节牌坊就是他们的荣耀。
她低头偷偷撇嘴。
怪不得以前在网上看到过讨论封建礼教的段子,说古代生产力还不发达,古人每天忙着种地生产,养活自己还来不及,只有在农闲的时候才有空搞一下封建,但这些规矩都可以为生存让路。
但现代人就不一样了,现代生产力多发达啊,大家每天不用把全部心神都放在填饱肚子上,脑子空下来了,就可以专心搞封建了。
——那可真是集上下五千年糟粕之大成,连“小妾不可以吃红烧肉,只能吃粉蒸肉”这种段子都能想出来。
对此沈令月只想说:你们这些大家族就跟现代人一样,纯粹吃饱了撑的!
“谁吃撑了,你不舒服?”
桑文鸢关心地望过来,“用不用我去药庐给你拿点山楂丸子?”
沈令月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在心里骂骂咧咧,不小心秃噜出来了。
她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瞎说的。”
咳咳,当着未来大嫂的面,还是不要吐槽桑家了。
不过桑文鸢能说出支持小姑和离归家的话,想必她也不赞同桑家的行事作风?
沈令月松了口气,有个思想开明的嫂子,总比天天把三从四德挂在嘴边的好。
否则她以后都不敢回娘家了。
桑文鸢在沈明安这里停留的时间有点长了,担心传出去影响不好,她起身准备去祖父桑老大人那边,帮他收拾一下屋子再回家。
离开前她又替尤凤年向沈令月道歉,“他年少才高,难免自傲自负,嘴上不饶人,我一定让祖父好好教训他,你别放在心上。”
沈令月望着她诚恳的模样,忍不住道:“你说你一个表姐,还不是亲的,对他那么关心干嘛?”
那个没良心的臭小子,不会就是这么喜欢上桑文鸢的吧?
桑文鸢连连摇头,“还不是看在我小姑的份上?不然他对我来说就是个陌生人,谁要关心他啊。”
沈令月和沈明安一块目送桑文鸢离开。
这里是国子监,到处都是学生,桑文鸢就跟回了自己家一样,应该也不会遇到什么麻烦。
“大哥,你……你怎么了?”
沈令月正要再打听两句,就见沈明安神情有异,一向春风和煦的英俊面庞,泛着淡淡的冷意。
沈明安转头看她,嗓音微沉:“小妹,你也看出来了对不对?”
“啊……啊?”沈令月反应过来,压低声音,“你是说,尤凤年对大嫂……”
不是吧,大哥居然也这么敏锐?
沈明安目光飘远,轻嗤一声,“别忘了,我也是男人。”
文鸢是他未过门的妻子,男人对那种觊觎占有,嫉妒不甘的视线可是很熟悉的。
沈令月有点牙疼,嘶了一声,“大哥你别多想啊,我看大嫂只拿他当个便宜表弟,绝对没有其他念头。”
“你把我想成什么小心眼的妒夫了?”
沈明安好气又无奈,在她脑袋上轻敲了一下,唇边勾起自信的笑容。
“我相信文鸢对我的心意,更不信我会输给一个毛头小子。”
沈令月捂着脑袋哼哼:“假如,假如尤凤年真是个能连中三元的天才呢?”
“那又如何?”沈明安不以为然,“今天大哥教你一个道理,男人学问好,不代表他人品就好。你看看你夫君不就知道了?”
“大哥!”
沈令月不高兴地嚷嚷,“我夫君只是不爱读书,对科举不感兴趣……他是为了不和他大哥争爵位!再说他身上还有好多好多优点,你们看不到而已!”
沈明安忍着笑摇头,“哎呀呀,真是女生外向,有了夫君就不向着大哥了。”
沈令月像个护食的小狗,“总之你不许说他不好哦,否则就算你是我大哥,我也要跟你不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