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娘愣住,随即摇头喃喃:“兰芽儿在太妃跟前侍奉,安王又是陛下的亲弟弟, 人尽皆知的大善人,她怎么会有事呢?”
“假如安王让我们看到的一切都是他伪装出来的呢?”
燕宜给了沈令月一个眼色,后者反应过来,将那日瑶娘离开莲光寺后发生的一切和盘托出。
“安王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方丈畏罪自尽,这是一个真善人能做出来的事吗?”
沈令月为了和燕宜打配合,唤起瑶娘的生存意志,故意把情况往严重里夸大。
“他可是先帝幼子,当年一度有废长立幼的传言,都是龙子龙孙,他真的就甘心一辈子做个逍遥闲王?那他干嘛不自己享受,反而大张旗鼓去做善事,岂不是在暗示如今龙椅上的陛下无能,没法让老百姓都吃饱穿暖吗?”
瑶娘那日从莲华寺回来就病倒了,倒是不知道外面还发生了这么多事。
她眉心紧蹙,又强撑着坐直身子,拉着燕宜的手都用力了几分,“太妃被莲华寺方丈欺骗,还替他求情?安王……真的只用几句话就说得方丈自尽了?”
沈令月一拍手,“对啊,谁知道他和方丈是不是串通好的,怕方丈受不住锦衣卫的酷刑招了供,所以逼他去死呢?”
反正方丈都死了,死无对证,她就尽情瞎编呗。
沈令月言之凿凿,“自古以来跟宗教信仰牵扯太深的都没什么好下场,什么黄巾军、五斗米、白莲教……最后哪个不是为了造反?”
燕宜又加了一把火,“兰芽儿如今已经被民间许多百姓私下里称作观音化身了,假如安王有朝一日打着观音降世的名头做点什么……”
二人一唱一和,成功把瑶娘吓出了一身冷汗。
“照你们说的,那安王府不就成了个龙潭虎穴?”
瑶娘急得直掉泪,“可我该如何将兰芽儿带出王府?安王若是有心利用她,必定不会轻易放人,更何况我还是这样的身份……”
她攥紧了被角,开始后悔为什么没能早点寻个有钱有势的男人嫁了,如今也能替她撑腰,去安王府上要人。
可若真是那等身份的大人物,又怎么会看上她这个青楼女子……
虽说她如今与裴家两位少夫人结交,但瑶娘更不愿将她们卷入这漩涡之中。
她们已经帮她太多了。
“瑶娘,别忘了你还可以靠自己。”
燕宜见她神色变幻,有懊恼有悔恨有纠结,多少也能猜到瑶娘的几分心思,适时开口:“假如现在有一个可以让你摆脱过去,堂堂正正站在人前的机会,你愿意抓住吗?”
瑶娘蓦地抬起头,“我愿意,我当然愿意!”
她眼含希冀:“只要能让我救出兰芽儿,我什么都愿意做!”
“那你就要尽快养好身体。”
燕宜轻柔的嗓音仿佛带了魔法,给她勾勒出一幅充满希望的远大图景,“等你的病好了,我们带你去见一位真正的贵人,只要你能入了她的眼,从安王府要走一个侍女也绝非难事。”
瑶娘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我一定可以,我,我这就按时吃药,再也不胡思乱想了……”
这几日她一直病着,却总是把小丫鬟送进来的药偷偷倒掉,任凭自己的身体一点点衰败下去,竟然有种即将解脱的快感。
仿佛只要她死了,兰芽儿身上的最后一个污点也不复存在,她便可以做那个干干净净的妙善姑娘。
瑶娘的药一直在小炉子上温着,伺候她的小丫鬟端了进来,眼看着瑶娘胡乱吹了几下,便不嫌烫,不怕苦似的一饮而尽,简直喜极而泣,差点又要给沈令月和燕宜磕头。
燕宜连忙拉起她,温声道:“别担心,你家姑娘以后都会好好吃药的。”
小丫鬟红着眼睛点头,她是瑶娘来京城之后在路边买下来的,如果没有瑶娘,她现在恐怕也不知道会沦落到什么地方。主仆俩相依为命,瑶娘拿她当半个妹妹,她也知道瑶娘这几年心里有多苦。
二人离开碧桃巷,沈令月叹了口气,“咱们这招能行吗?”
燕宜肯定地点头,“不要小瞧了她的意志力。”
兰芽儿是她唯一的软肋,是她心头最柔软的一抹牵系,瑶娘是关心则乱。
“也对,瑶娘可是能当上花魁,又能制香的天才,她只是一时钻了牛角尖,肯定会重新振作起来的。”
沈令月凑近燕宜耳边:“你是想把瑶娘介绍给……”
燕宜笑而不语。
她和小月亮总是心有灵犀的。
……
碧桃巷。
瑶娘喝了药又睡了一觉,再醒来时感觉身上恢复了几分力气,挣扎着下了床,叫丫鬟给她拿来纸笔。
小丫鬟一脸抗拒:“大夫说您要多休息,不能劳神的,有什么不能等病好了再写呢?”
“傻丫头,听话,我就是给老朋友写几封信,很快就好。”瑶娘冲她弯了弯唇角,“早点写完,也好早点送出去。”
铺开信纸,执笔蘸墨。
“施茹大姐:见字如晤,久不通函,至以为念。小妹来京城五年,终寻得兰芽儿下落,只是眼下有一十万火急请托,盼大姐念及往日金兰情谊,速来相助……”
她一连写了五封信,又在信封上各自写下地址,让小丫鬟明早拿去寄了。
“华州、青州、云州……”小丫鬟好奇地念出信封上不同的地址,“姑娘,您有这么多朋友都在外地呀?”
瑶娘目光飘远,淡淡道:“是啊,也有好几年没联系了,怪想念的,请她们有空来京城相聚。”
透过这些信封,她眼前仿佛勾勒出一张张美貌如花,风情各异的姣好面孔。
当年秦淮河畔大名鼎鼎的秦淮七秀,在那场仿佛烧干了半条河水的漫天大火后,悄然离开,散落天涯。
为了兰芽儿,也为被黑心鸨母磋磨害死的四姐,她们共同谋划,下了药,放了火,完成一场最后的盛大复仇。
那是她最晦暗的人生里,唯一值得回忆的一抹亮色。
瑶娘的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周夫人说得没错,她可以靠自己救出兰芽儿。
如果敌人是高不可攀的龙子凤孙,那她不得不提前做好准备。
为了兰芽儿,她就是再下一次地狱又何妨。
过了八月,日子一天天凉快起来,总算没那么难熬了。
重阳节,宫中设宴,昌宁侯府也在受邀名单中。
孟婉茵带着两个儿媳妇进宫赴宴,出门时还收获裴玉珍白眼一枚,酸言酸语若干。
“别把你小姑的话放在心上,这么多年我早就习惯了。”
上了马车,孟婉茵安慰二人,又感慨:“要不怎么都说,女子嫁人就是第二次投胎呢。”
裴玉珍还没嫁人的时候是昌宁侯府的姑奶奶,逢年过节,宫里的大小宴会她自然都去得。
可是嫁了人,她的身份就要跟着夫君走,哪怕人还住在侯府,但已经不算是裴家人了,这些庆典宴会活动都没有她的份。
沈令月眨眨眼,“侯爷深受圣恩,不能给小姑求个进宫名额的恩典吗?”
宫里应该也不差这一口吃的吧?
孟婉茵咳嗽两声,“她刚带着女儿回来时,侯爷也给她求过恩典,让她随我进宫赴宴的。”
但是没两年裴玉珍的心思就野了,总跟她这个出身不高的续弦嫂子过不去,还试图插手侯府管家权。
裴显一生气,就不再替她打申请了。
沈令月跟孟婉茵混熟了,说话也越发肆无忌惮,冷不丁来了句:“小姑守寡十年了,就没想过再嫁一个吗?”
她记得本朝好像是鼓励寡妇再嫁的。
主要是小姑这一天天太闲了,人一闲就容易生事,不如嫁出去祸祸别人()
孟婉茵吓了一跳,连连摆手,“哎呀,你胡说什么呢,一女不侍二夫……”
沈令月翻了个白眼,“清河郡主去世后,侯爷还娶了您呢,也没见他替郡主守着啊。”
孟婉茵愣了一下,声音弱了几分,“男人和女人不一样嘛。”
“男人女人都是人,有啥不一样的。”沈令月挽上她胳膊,又对燕宜使了个眼色,“大嫂你说对不对?”
燕宜抿了抿唇,忍着笑意点头,“小姑还年轻,其实完全可以再找一个知冷知热的夫君啊,有咱们侯府照看着,新姑父一定不敢怠慢她。”
孟婉茵捂住额头,恨不得堵上耳朵,不听两个儿媳妇的疯话。
“哎呦,这话要传到你们小姑耳朵里,还以为侯府容不得她呢。”
沈令月逗她,“我不说,大嫂不说,难道母亲会去告密?”
孟婉茵立刻摇头,“我肯定也不说。”
沈令月笑得直捂肚子,婆婆真的太好玩了。
裴景翊和裴景淮在外面骑马,听着车厢里不时传出一阵笑声,不由面面相觑。
“你们说什么呢,这么开心?”裴景淮按捺不住,策马上前敲了敲车窗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