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赶忙折返回去:“咋了?咋了?”
“肚子疼,肚子疼。”
王伟国尝试搀扶她,发现她根本没有力气挪动脚步,于是四下张望了一会儿,看到周边一片漆黑,没有别人,他才把丽云一把抱起来,大步朝前,往村医家里走去。
这时候的芳嫂已经走出去很远了,但是她没有往家里走,而是往村口走到了庙堂里。
说是庙堂,其实不过是村里人集资修的一间小土房,里面供奉着十几个大大小小的金身神仙,不用说,当然不是真的金子。仔细看的话,这些神佛中竟还有一个埃及法老和一尊脏兮兮的欧式石膏像,如果不是因为摆在庙堂里,不知道的人见了,恐怕要以为这是从镇上套圈套来的奖品。
村民在白天敬的香此刻已经燃烧殆尽,但堂内还是充斥着焚香的味道,芳嫂走进堂内,左看看又看看,一只手突然从黑暗中伸出来,抓住了她的胳膊。
“哎呦,你吓死我了。”
来人竟是赵前进,他火急火燎地搂住芳嫂的腰,嘴里问着“怎么?怕鬼呀?”手上不安分起来。
芳嫂一边配合着,一边答:“鬼哪有你可怕的。哎呦你轻点儿,猴急什么?”
“这都两三个月没来了”,赵前进扯下自己的裤子,把芳嫂推在墙上......
一番云雨之后,赵前进一改刚才的样子,整理好衣裤,人模狗样悠悠地问:“咋样?”
芳嫂也是悠悠地整理衣裤,唠家常似地回:“那大的倒还好,看起来像认命了......小的恐怕迟早要跑。我说,你想知道情况,怎么不自己去看看?非得叫我去?”
“我这身份,不方便。你今晚出来,你男人没说啥吧?”
“没有。我就说去两头大家帮忙,没说是你叫去的。”
赵前进背着手,在堂内走来走去,“唉,我总觉得这回要出事。这二宝,怎么会想着从城里弄个学生来。”
“学生咋了?这不是也跑不掉吗?”
赵前进摆摆手:“你不懂。之前他倒腾的,都是山沟子农村吃不饱饭的、或者是没怎么读过书的、年纪小的......那些女子没见识,胆子小,心眼也少,哄骗哄骗也就过去了。你看我帮他弄去那十里八村的,十几二十个人了,哪个反映过人不老实听话的?就这回这个学生,我感觉不踏实,可能要捅娄子。”
“能捅什么篓子,那两头大跟关驴似的把人关得死死的,她一个弱女子,能跑哪儿去?”
“对了,另外那个,没出啥纰漏吧?”
芳嫂整理好了衣裤,麻利地绑着头发,“没有,好着呢,那女子应该也是没读过书的,看起来老实,跟王伟国亲热着呢。那个跑不了。”
“那就好.......哪怕死在屋里,也断断不能让她们从我月亮坨跑出去。”
芳姐听了,还想追问,赵前进却先一步踏出庙堂,把一张叠起来的纸卡在门口的神像上,临走时对她说:“我先走,你一会儿再回去。”
看着赵前进快速消失在一片漆黑之中,芳嫂在庙堂里呆愣了一会儿,慢步走到神像前,拿起纸揣进兜里。她面对堂中的神像们,缓缓地跪了下去:“大慈大悲的佛祖,保佑我儿好好读书,在城里安家,早生贵子......”
第二十六章 选择(4)
王伟国抱着丽云跑了十几分钟才到村医王青松家里,他已经熄灯了,王伟国左脚脚踩着他家门口的梯坎,左手杵在他家的门边,右手使劲敲门。他的动静太大了,四周的狗叫唤起来。丽云就像坐椅子一样坐在他的身上,这会儿的腹痛已经明显减轻了,但她依旧“哎呦哎呦”地哼着。
她需要尽可能多地了解这个地方的人事物,并和他们成为“一体”,看医生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屋里的灯重新亮起来,大门随即被打开,开门的是王青松的儿子——村小的老师王鸣,他扶着丽云的身子:“我爸马上下来。这是咋了?”
王伟国顾不得许多,把丽云抱起来就往屋里走,王鸣只能跟上。到了厅中,丽云才被安置在一把光滑的竹椅上。她打量着这间房子,房子主体是木制结构,一楼是厅,左侧有个问诊台,旁边还有一张病床,床边挂着帘子,问诊台背后是一个药柜,里面摆满了西药和中药。厅堂右侧是一间厨房,看起来很小,门上挂着帘子。大厅中间有一道楼梯,通往二楼,应该就是王青松一家人睡觉的地方。这地方看起来很整洁,也没有牲畜味。
“什么情况?”王青松整理着衣物从楼梯上疾步到丽云跟前,自然地拨开她手腕上的绳子,手指搭在她的脉搏上。
“她肚子痛。是不丽云?你现在啥感觉?”
“肚子疼。”
“自己能区分是上腹疼痛还是下腹疼痛不?”
丽云摇摇头。
王青松皱着眉头蹲下来,由下至上按压丽云的腹部,一处处确认:“这里疼吗?这里呢?按着疼还是松开疼?一阵阵持续地疼,还是针扎似的,一下一下疼?”
丽云如实回答后,王青松让她站起来走一走,丽云照做了。王伟国默不作声地牵起绳子,跟在丽云后面。
“流血了吗?”
“我没看。”
“需要确认一下。”
王伟国神色不自然了,王青松解释道:“孕妇自己看就行了。”说完把丽云招呼到病床上坐下,“唰”地拉上了帘子。
丽云坐在病床上,没有先脱裤子检查,而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身子也软了下来,她垂着头,双手杵在床沿上,看着自己的脚。
脚肿得厉害,自到月亮坨以来,穿的一直是王伟国的解放鞋,鞋口太薄了,把脚背两侧勒出来两道红色。
休息了一会儿之后,她才脱下内裤检查,对着医生喊:“没出血。”
这番问诊下来,王青松心里大概有了数,“几天没解大便了?”
“三天吧......还是四天......我记不清了。”
王青松思考了一会儿,转身到药柜里拿药,口里解释着他的问诊结果:“胎儿应该是没问题的,孕妇呢,心跳挺快,肠子有点硬,应该是排便不畅加上......”他停顿了一会儿,“加上情绪激动,一时之间肠痉挛。回去要多活动,多走走路,放松四肢,对缓解水肿也有帮助。”
丽云有很多问题想问,奈何王伟国一个开口的机会也没给她。他追着王青松问:“叔,能看出来肚里男娃女娃不?”
王青松把药包好,递给丽云,“这个,一天三次,饭后吃。”
王伟国以为他没听到,又问了一遍,王青松一边收拾药柜,一边回答:“看不了,生下来自然就知道。”
一直站在一旁的王鸣客气地送俩人出门,丽云问:“我下次还疼咋办呢?”王伟国挠挠头,“下次再说吧,就是拉不出来屎嘛,让我妈给你煮点药材喝了就能拉了。”
王鸣想说什么,最后也没开口,看着俩人走出家门,走下台阶。丽云回头对他说:“谢谢医生。”
王鸣不自然地招招手,一下子把门关了起来。
回到屋里,听到王青松叹着气:“唉,作孽。”
“我听学生说,这回来了两个。”
“我知道。有一个还是大学生。”
“大学生?这我倒是没听说。”
“在两头大家关着,天天挨打。”
王鸣皱了一下眉头,“二宝他们真是越来越过火了,大学生,不怕出事吗?”
王青松摇摇头,用鼻子“哼”了一下,像是在说儿子傻,又像是在表达无奈:“他们怕什么,从狗鸭子镇一下高速,就是他们的地界儿了,有什么可怕的。恐怕以后还要更嚣张些。”接着他喝了一口水,走上楼梯,“你只管教你的书,别的事别问,问也没用。月亮坨的事,出不了月亮坨。”
王鸣点点头。
可他的心绪迟迟平复不下来。大学生,他只在之前去县城进修的时候见过几个大学生,人情世故是什么也不懂,口里都是书本上的东西,可他们能说出来的话,是他在乡下从来没听过的。还有去年教师节,镇上组织村小教师一起在镇上活动、聚餐,镇中心校来了几个正经大学生来实习,讲课的方法、课堂上和学生互动的方式,他见都没见过,不过,一遇到学生生活上、行为上的问题,尤其是家长的问题,他们就没辙了。
乡镇条件不好,学生情况也复杂,真要融入可不简单。据说没到一个月,四个实习的大学生就走了三个。
有时候王鸣会想,考上大学的人是真的读书厉害,还是他们本来就被安排好了上大学的命运,所以才能上大学。可转念一想,自己也是读的一样的书,也参加了高考,最终不也落榜了,只能在月亮坨当个村教?这村教,还是王青松到镇上求来的。
两头大家里的那个女大学生,怎么会被带到这里来呢?他的脑海中又出现了那些他接触过的大学生,脸上疑惑的表情渐渐转为释然——读书多不代表能在社会中活得更聪明或者更被上天眷顾,那女大学生也许是太单纯了,或者是在僻静处落单了,被强绑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