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两人一边唠嗑,一边看钱,聊到大半夜,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关系好的已经宛如亲母女。
有了这么好的关系,当然无话不说,聊着聊着就聊到村里人合作磨油的事。
“既然要干大一点,我想着就不要抠抠搜搜了,多置办一些家伙什,产的油多,卖得也多。”
“但是东西置办起来好贵,我家一口磨和一口锅,顶一个,六婶七婶家再安两口磨石,两口锅,钱就花出去一大半。”
“有了家伙什,乡邻乡亲们倒是愿意免费帮我出力,可是买芝麻也是一大笔钱。”
“建了这么多磨盘,芝麻怎么也得进个一千斤,就是六十块大洋,钱全加起来也不够,该怎么办,我先少进点芝麻吗?”
王姑婆懂鬼神的事,可不懂油坊的事:“一千斤芝麻,能打多少油?”
“一百斤芝麻大概能出个三四十斤油,按照少的算,一千斤芝麻打三百斤油。”
“零卖三毛钱一斤,要是铺子里卖,可以卖到一斤四毛八。”
“我现在也没钱开铺子,就想先把那三百斤油卖了回回本。”
“三姑说得好,开铺子卖得多,但乡亲们都等着米下锅呢,我得先让他们见到回头钱,还是先散卖了吧。”
能玩转香头师傅营生,一看就知道王姑婆是个脑子活泛的。
三百斤油卖九十块,真卖不一定卖到那个数,收油的,税捐,肯定要扣一些。
但是赵贞娘算产量的时候,也没顶着尖算,营收大差不差。
支两口磨16块,买两口好锅,12块,加上芝麻钱,一共88块,炒这么多芝麻,柴钱肯定也不便宜,给算满一百块。
卖三百斤油就差不多回本了,乖乖嘞,好生意啊。
如果是个看不见底的买卖,王姑婆就不说话了,但这门子生意,看起来还挺有前途。
一咬牙,从袖子里退下一只金镯子,金子不会被氧化,但带久了也脏,王姑婆使劲将镯子擦亮些,她多年的家当都在这里。
至于嘴里的金牙,是她最后的保命手段,当然死也不能拿出来。
将镯子擦了好久,终于还是放下,一狠心,递到赵贞娘手中:“干娘没什么好给你的,你把这个镯子拿去换钱,不用当,直接卖了!卖多些!”
赵贞娘被叶奚青指示着来这套,就是为了这只大金镯子,但真得手后,赵贞娘良心反而受不了。
“干娘,这是你的养老钱,我……”
她要痛快地拿了,王姑婆还要疑心,但她自然的表现太完美了,王姑婆反而更坚定:“没事,干娘以后有你养老,怕啥啊!”
赵贞娘左推辞右推辞,推辞不过。
拿着沉甸甸的镯子,陷入自我唾弃,自己怎么也成了一心骗老人钱的人了……
……
香头师傅,虽然是下九流的营生,但是真赚钱,王姑婆的一个镯子,卖了五十二块八角。
赵贞娘一点不敢拿,把钱全交给干娘管。
王姑婆虽然失去了所有镯子,但掐住了所有钱,就感觉挺好的。
但事实上,有时候把财权移交过来,不是为了让人享福,而是让人更无私奉献,王姑婆那么精明的人,也没躲过这个套路。
真开始经营的时候,那是花钱如流水,到最后,一分没剩,白套进一个大金镯。
好在钱没白花,真干出来一点事。
赵贞娘牢记三姑的话,动员村里每一个能动员的人,不能让一个人闲着,多少都借他们点东西。
给村里人发钱,村里人不一定能念赵贞娘的好,说不定还要眼红,希望她赔钱倒闭。
但跟村里人借钱,村里人怕她还不上钱,也不敢盼着她不好。
不过赵贞娘的性子就是柔弱,有个邪神在后面出主意,也狠不到头,将大权交到她手上,她就用心考虑每个人
她渐渐明白了三姑话的主要意思,将全村人能召来的都召来,对大家宣布,她要用守孝的这三年时间,尽最大的力量回报乡邻。
现在这三口磨是暂时的,等以后赚了钱,一定给村里每家每户都安一口磨。
但是单打独斗,遇到的事多,咱们一村的人把力量绑起来,赚得更多。
以后她给大家安的磨盘,都是同村的公共财产,每个人都有份,赚钱了按照出力多少,明账分红。
磨坊就算安到哪家,也不是哪家的,全是大家公产,任何人不得侵吞!
她的话一说出来,村里人立刻一片欢呼,不患寡而患不均,吃绝户也是有实力的吃,现在赵贞娘帮着大家干磨坊,每个人都能分到油水,自然乐意的人更多。
动员的人越多,活还越好干了,什么东西都是成体系的省成本。
芝麻一下买一千斤,卖芝麻的会给便宜点,拉芝麻也有村里人积极去拉,折工算分红。
人力成本是大成本,底层人却一点不把自己的人力成本当回事,凡是出力气就能得到的东西,都算白得的,每个人都想折工算钱。
那边建设磨盘,这边也不能闲着,赵贞娘用她们家现成的磨盘,教村里人香油怎么磨。
磨香油一开始说让女人来磨,但这么吃香的技术,男人当然不会放过,也要来学。
赵贞娘心里哽了一下,之前她爹絮叨的传男不传女的话,又从耳朵里冒了出来。
当初她爹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没有任何想法,乖巧地就躲开了。
但是说让女人学的时候,男人来得这么自然。
赵贞娘嗓子眼被堵了一块棉花,她也不知道这种噎人的感觉是为什么。
犹豫了一下,好声好气对来的男人道:“建公磨是为了让大家多一个营生,婶婶婆婆们出不了远门,让她们在家磨油。”
“叔叔伯伯们身强力壮,还是出去干点大事吧!”
她说得挺明白,但男的一向精,啥好的来啥,就要死缠烂打。
还好底层过日子的女人都不是好惹的,一把将那几个赖皮子轰走,就你们事多!
钱当然是攥在自己手里好,村里妇女也想攥一些体己,哪能让那群赖皮鬼抢了自己的营生!
看着围在自己身边的婆婆婶子们,赵贞娘突然想起三姑的话,原来真是女贵人比较旺她啊!
……
一群人在一起就比较快乐,赵贞娘一小锅一小锅地教大家怎么磨芝麻油。
筛芝麻、洗芝麻、磨芝麻都不是什么难事,性子别急,慢转磨,缓出油就是了,炒芝麻却真是个技术活。
炒不到火候磨不出香,炒大劲,芝麻糊了。
芝麻要一锅一锅炒,赵贞娘就一锅一锅教。
村里的妇女都是常和柴火打交道的,上手很快,甚至有几个炒得比赵贞娘还好,赵贞娘异常震惊,连连夸赞。
被夸的妇女很得意,开始大包大揽,教笨的学不会的。
但火候这种东西,其实也有天赋,就像有人天生做饭就好吃,有的人就是咋学都不会,太笨的最后大家集体提议,别在灶上干了。
芝麻可金贵,不能滥造啊!
火候好的在锅边干,火候不好的就去转磨盘,炒好的芝麻磨成酱,还要再下一次锅,加水取油。
前面的工序赵贞娘一直淡定自如,到最后取油的步骤,她反而害怕了。
她爹在时,一直跟她说,取油是最有技术含量的工序,只有老师傅来才能做,不许她碰油葫芦。
赵贞娘看着那圆圆的油葫芦沉下去,香油就柔顺地顺着两个眼进入油葫芦里,一直很羡慕,她也好想尝试一次,但她爹取完油就把油葫芦锁柜子里。
如今她终于可以把锁砸开,拿到里面的铜葫芦,但是她有点害怕,她爹还没来得及教她就没了,她根本不会自己取油!
但周围的人都看着她呢,她不能露怯,就一咬牙,将油葫芦沉进油里。
水油不相溶,熬好的油,会漂在水上面。
油葫芦底下是个饱满的球形,可以在肚子里装油,进油眼在上面,上层的油就顺着眼进入了油葫芦肚子里。
取第一瓢的时候,油还很厚,很好取,但赵贞娘太紧张了,油壶一满,就赶紧提出来,好像有狗撵一样,把取出来的油倒进细纱布里。
明明是再简单不过一个动作,她却好像用尽了全部力气,等做完甚至还有点心有余悸。
看了看铜葫芦,又看了看锅里的油,陷入沉思。
好像……好像……不难啊?
困锁了她之前整个人生的枷锁,打破起来居然如此简单,让她的灵魂都有点发轻。
劫后余生般将铜葫芦交给其她人:“你们都试一下吧,取油是个最厉害的技术活,既要把油全取出来,又不能掺进去水,出油多少全靠取油师傅手上的功夫。”
她这么说了,身边的人立时兴奋了,这么简单的活,却最有技术含量?
所有人你一勺我一勺,到了最后,肉眼可见最后一层的时候,大家都不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