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从一开始到镇里来,掏空家底,只有二十七文钱,眼下已经翻了许多,有两三贯多的银钱!
她其实已经惊讶过一遍,数完还要再夸自己一遍。这些钱来自她给人缝补衣裳,大头是做手套、香囊等生意赚的。
虽然早就赚了八九贯,不过往外一笔笔花钱,针头线脑、各种剪子用具,零零散散加起来是笔不小的花费,还有买米面粮油等钱,这是攒下来的。
她之前没有钱,愁得日夜睡不安稳,一有钱,也睡不安稳,这会儿变成了舍不得往外花钱。
可在裁缝作这行当里,布料是最费钱的,她都不怎么接做衣裳的钱,因为没钱买成匹的布。
别看几贯钱很多,可眼下最多买一匹下等的绢料,做一件长褙子,用剩下的料再做条裤子、领抹,钱就能从她手里溜走。
想想辛辛苦苦赚好久,花出去只怕连听个响也听不见。
她听屋外头的钟鼓声,听有人过桥说话,听更夫敲打更鼓,听着张家的门开了又关,好似有烧灶煎鸡蛋的声音,她搭着自己的被子,迷迷糊糊想,大概张木生回来,陈娘子煮面给他吃吧。
当然到第二日,什么钱啊愁啊,都转眼抛到脑后去,生意自己上门了。
这单生意来自许久不见的陈九川。
第42章 到裁缝作里,发现也能赚……
在陈九川的心里, 林秀水缺钱,很缺钱,尤其缺钱。
两人以前会合伙赚钱, 上林塘有许多田,便有许多田鸡和黄雀,临安内城人最爱吃这两样, 捕的人便多。
通常是林秀水拉网袋,陈九川下田捉田鸡,或者林秀水牵袋口,陈九川扑黄雀, 春夏秋冬里皆有各种活,赚的钱两人对半分,偶尔加上桑英三人平分。
眼下却不大成, 林秀水在镇上成衣铺里,进了裁缝作,而陈九川干起了船运的活,熟识相交的是桑行、蚕行,两人走的路岔开了。
但他真能揽活。
运桑叶、桑苗还是蚕种,都少不开一样东西,那就是麻袋。
林秀水上了他的船, 先前叙旧的话说了几句, 谁叫陈九川张口说她脸圆了, 林秀水不想搭理他。
看到整整齐齐堆起来的麻袋, 她张口便是,“陈九川你又改行做麻袋生意了?”
“哪有,”陈九川表弟张树从成堆的麻袋里冒出头,“我们俩给你拾掇的, 叫你拿去补。”
为了弄这破麻袋,一夜没睡好,从一团团破烂收拾得这么齐整,简直要人命。
张树胡说八道:“尤其是我,我一想着镇里吃喝要钱,阿俏你赚点钱不容易,万一没生意可咋办,愁得我吃不下饭,一听补只麻袋能赚三四文,我连觉都不睡,赶紧给你抢了这活。”
陈九川说:“你抢的?没睡醒就去河里睡。”
活是他寻的,麻袋是他运的,真正没睡的人是他。
林秀水说:“好费心,我好感动,但是张树你说的话,我没一个字能信的。”
“哎,你们两个,”张树气恼,果然两人只会合起伙来气他,从前这样,眼下这样,他造了什么孽。
林秀水其他没听进去,她眼里只有这成堆的麻袋,来回绕了一圈,伸手摸了摸,最后蹦出来一句话,“你们卖麻袋吗?”
补不补的另说,她发现这堆麻袋真的很好,虽说是粗布织的,但是织得不错,麻袋要能买,确实比买布省钱,做手套更好。
张树啊了声,满脸不解,“阿俏,这是让你补的,补的,补的。”
“我耳朵没问题,暂时不需要补,”林秀水回道。
陈九川来了句,“等我收拾收拾,转行卖麻袋去。”
“真的?我才不信,你要卖,我就只跟你做生意了,”林秀水笑着跟他说,但接手了这批活计。
麻袋有什么好的,陈九川很费解,花钱买麻袋?
“那你还给人揽补麻袋的活计,我说哥,”张树嫌弃他,“你有没有什么体面点的东西。”
“体面,”陈九川看了眼自己,他没有体面,他连脸面都不要。
头回给人揽缝补生意,什么体面不体面,陈九川想的是赚得多,他还兜了几圈运过来。
他发觉到镇上后,越来越琢磨不透林秀水的想法,在他眼前,跟一团乱麻一般。
林秀水可太清楚他了,不然怎么非得大老远,给她揽什么麻袋生意。
她叫两人上家里来吃饭,陈九川一个人能去,带上张树不大愿意,非常不愿意,他说:“他太能吃了,烧给他吃,糟蹋粮食。”
张树呸一声,这人也有脸说,到底谁能吃。
其实明日是清明,往年清明,陈九川她娘会叫林秀水来吃饭,等王月兰回来,大伙趁着前后买纸马,用麦糕和稠饧(xíng)上坟祭扫。
忽然封水路,要大修水利,通往上林塘路要多耗半日到一整夜,今年清明回不去,陈九川急匆匆过来,又给林秀水揽了些活,忙起来能少想点。
转眼清明早上,他在镇里待了一日,大清早叫林秀水带上小荷跟他去摸青,就是摸螺蛳,镇里有吃清明螺的习俗。
小荷可高兴了,她就喜欢淌水玩,林秀水则觉得陈九川没事可做,她不大想摸,蹲在河岸口。
陈九川递给她一把折下来的柳条,“那你编只帽。”
林秀水看他,有些不解,陈九川说:“明州清明有个习俗,戴上柳条做的帽子,是思青,这帽子可不能掉。”
思青就是思亲。
林秀水每年到这时候,她都不大高兴,只是不说,可是心里很想娘。
她给自己慢慢编着柳条,编了点思念进去,编的时候看柳条青青,河水潺潺,套在头上,只顾想帽子别掉,倒是不想其他的。
而且大清早的,她犯困,而且陈九川老烦她,她只顾想他是不是有病,又让她挑螺丝又做青团的,她都不会。
难熬的清明日便是过去了,林秀水再没有那样难过,陈九川连夜离开镇上,临走前还真送她一堆麻袋。
林秀水说:“我随口说的,要真想买,我会去买的。”
“反正我不要脸,从别人那抢来的,你只管拿去用。”
他说完,有人敲梆子催他,陈九川挥挥手,大步走了,他得看粮去。
王月兰看这大小伙子,大高个子的背影说:“你要不真认他当亲表哥算了,反正你张伯母也把你当干闺女。”
林秀水满脸疑问,啊了声,哪怕陈九川比她大一岁,但她真连哥都不大想叫,张木生还管她叫姐呢,她不会答应的。
“你还真想上了,我逗你的,”王月兰笑一声,拍拍她脑袋,“叫你少想些,这人走了就是走了。”
林秀水过了清明,也就不大想了,她歇工回来后,顾娘子告诉她,打算让她到裁缝作里去,也就是她底下全是裁缝的作坊里。
顾娘子已经看她缝了半个月的针线,知晓她的缝衣工夫,最终决定让她进到顾家裁缝作里,她说:“裁缝作跟成衣铺可不同,你在这里,只有几个外行的,但你到了那,全是裁缝,有些已经是二三十年的老裁缝了。”
换言之,林秀水的裁缝手艺在成衣铺这种小地方,确实能称得上一句不错,但在几十个裁缝的作坊里,她的本事还不大算出众的,而且里头靠本事说话。
顾娘子觉得林秀水可用,且布婆也跟她夸过林秀水许多次,她拨着算盘说:“从前是半熨布半当裁缝,眼下让你去那当裁缝,但是只能先打打下手,我能一个月能给开两贯的月钱,你要是
之后能干得好,我可以给你按小师傅两贯五的工钱算。”
“我们这行就是这样,做得越好工钱越高,只在里头缝衣的,工钱低,能带徒弟给大户人家当针线人的,除了工钱外,还有各种赏钱。”
“里头有四五十个裁缝,这两日你先跟着布婆分挑布匹,认认脸熟。”
林秀水倒是有些讶然,她这么快就离开成衣铺了?
“不是走,你还得回来,熨新布你依旧要把关,只是先到裁缝作里,隔三日回来趟。”
林秀水在成衣铺待了快两个月,当真有些舍不得,小春娥也舍不得她,但是她跟林秀水说:“还是裁缝作适合你,你别怕,我娘在裁缝作里当厨娘,烧的饭可好吃了,她们那里吃的好,我叫我娘多打两块肉给你,不,给你打满!”
林秀水真被她逗笑了,同小春娥、大春玲依依不舍告别,当日背上包,心里怦怦跳,跟顾娘子往顾家裁缝作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