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市面里有专门做招幌的匠人,比起她随手缝五颜六色,故意吸引人的好多了,先是木质幌杆,挂在桑树口的要长许多,挂在船头的则是短的。
有专门挂幌子的幌架,用竹子做的,还有幌挑、幌冠、幌挂、幌座、幌坠,一套下来,做得规规整整。
林秀水也在桑树口有些名字,放弃自己不大着调的招幌,认认真真新做了两面幌子,用的青绿色布,上头绣了槐花。
但她不叫槐花摊子,她怕以后做得不好,别人骂槐花,她没取名,反正取了名,大家也叫桑树口底下那缝补摊子。
好似眼下一提起桑树口,想的不是里头的人,是她的缝补手艺。
自打有了正经招幌,林秀水将幌子挂在船头上,两岸人家远远瞧见一抹绿来,便知晓是她来了。拿出自家专门放缝补东西的篮子,从自家门前吊下来,喊一声,等她经过时取走,再吊起自己的篮子,取走里面的签筹。
都等着她明日或哪时经过,用签筹和钱换取补好的衣物,这是河道口人家最期待的事情,每次看破的东西交到林秀水手里,还回来时补得好好的,又很细致,拿到手里总要瞧上一番,很是高兴。
尤其有些人家买了布,花四十文,叫林秀水新做了门帘,她还会搭些不同的色上去,或是绣些花样,底下坠些流苏穗子,进门要瞧一眼,出门看一眼,心里总是满意的。
林秀水也被河道口人家记挂着,要是哪日她的船不来,有些人总嘀咕着,还要拿了缝补衣物,到桑树口来瞧瞧,生怕她往后不来了,得了准信,才放下衣物,拿了签筹叫她明日摇船时送来。
日子在缝补的针线里,又慢慢缝过去几针,当然不止河道口的人家记挂她。
这日从成衣铺里下工回来,她将船停好,提了篮子回来,到桑树口时,听见前面有人问:“你来寻阿俏?”
“我来找她。”
那少年郎说:“我是她的表哥。”
表哥?她嘀咕,可真稀奇。
林秀水哪里还有什么表哥。
定睛一瞧,原来是她一表三千里
外的表哥——陈九川。
第35章 陈九川其人
“表哥?”
林秀水绕到前头去, 偏头冲陈九川喊了声,她就想知道,三个月不见而已, 谁有脸偷摸给自己抬辈分。
陈九川面不改色,他说:“阿俏,表哥来看你了。”
林秀水瞥他, 脸真大。
她朝边上看热闹娘子笑笑,“是我上林塘来的表亲,啊,长得一表人才??”
听闻这夸奖, 她朝陈九川看了眼,宽身板高个子,面皮微黑, 俊不俊俏她说不来,只觉得眼下人模人样的,穿蓝布盘领交襟衣襟,束发,浓眉大眼,很神气。
“你发财了?”林秀水咦了声,看见他脚边的粮袋, 自顾自接上, “发财后是要接济下我们这种穷苦表亲的。”
“不止, 我还能接济你养的两只鸡, ”陈九川顺着她的话讲,踢踢旁边的小袋,“麦麸、稻子、虾壳,总能养成两只肥鸡。”
“你可真有心阿。”
“留着晚些再讲一遍。”
林秀水请陈九川进门, 他放下粮袋,拍拍肩膀,四处张望,不动声色,又皱眉,只转过身又笑道:“上林塘前头的雨不好,缺点东西。”
“缺什么?”林秀水倒水出来,随口接话。
“缺大德。”
林秀水哈哈大笑,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仅从三个字里便明白他的意思,说那雨尽逮着她欺负,淹了她的屋子和田,这事他肯定也知晓了,没什么好讲的
她将茶盏递给陈九川说:“今年下田不忙?不用在家里帮着忙活吗?且你从明州回来也累得够呛吧,还得跑一趟镇里,给我送东西。”“九哥,你可真有心。”
“少来,有事直说。”
陈九川嘶了声,要知道从小到大,林秀水高兴的时候喊他陈小川,不高兴时叫他陈九郎,正经时直呼大名陈九川,介于几者之间,则是陈大川、陈九换着来。
喊他九哥他可受不起。
林秀水跟他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长呼口气,正经起来,“你真不忙?桑英和伯母身子怎么样,有没有收到我送的东西,西大娘呢,今年她儿子回来了没?……”
“都好,收到了,很记挂你,回来了,不去赌社了,输得狠了在家里老实下田…”陈九川挨个回答,“你的棚屋那片地,等农忙歇后,再理出来给你卖个好价钱,田是没法回来了,今年雨水多,湖水涨得很高。”
他昨日刚回来,来前事情摸得门儿清,知道她会问什么。
这回答林秀水意料之中,本来她家的田便是葑田(fèng),从湖里淤积成泥而形成的田,前头还有做木架穿绳绑树上,形成架田,不至于被雨水冲走,年初雨太大,没拴牢。
陈九川也没多待,他实则很忙,押桑种去庆元府,回来时运了蚕种,别说歇脚,他只是路过上林塘进去一趟,又连夜急匆匆赶过来,今夜里起道去钱塘。
他给林秀水送了五斗冬舂米,两斗各色豆子,一袋面,生怕她饿死,邻里七零八碎的东西,托他带来,干姜、笋干、芝麻、酱等等,另有给小荷的零嘴,给王月兰带了些许东西。
一一交代清楚后,两人叙了会儿旧,林秀水说了自己的生意,姨母待她有多好,等她再晚些,也要回一趟上林塘。
她送陈九川出去,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等陈九川上了大船,站在船头跟她说:“等我从钱塘回来,接你去上林塘。”
林秀水嫌他过来麻烦,便推拒道:“我坐官渡去。”
陈九川纳闷,“我比官渡便宜。”
“我不要钱。”
“你跟我过不去,还是同钱过不去,留着钱,多吃两口饭。”
前头催促,陈九川也没多待,让林秀水先走,他进了船,里头有人喊他,“九哥,先到哪?”
陈九川脱衣裳换上短褐,“你别喊我。”
“亲哥,表哥,大哥,你又发哪门子的疯,”他亲表弟翻白眼,一日日跟犯病一样,从上林塘直接过去多好,还非得转道来镇里。
他迟早放狗咬陈九川,放大狗。
而林秀水这头回去,小荷正冲王月兰手舞足蹈地说:“来了个表亲,送阿姐和我们东西,长得老高了。”
“哪门子的表亲?”王月兰翻了米缸纳闷,“送这么好的米。”
林秀水进来说:“粮食是陈九川送来的,还有些是西大娘几个攒的,一起捎来的,我都先接了,以后也送些回去。”
王月兰摸了把豆子,两人打小的交情,倒是没多想,只说:“你怎么不叫阿川留下吃饭,从前他总送东西到这来的,也不多留会儿。”
“他忙着呢,我日后再谢他,”林秀水心里记着,这来得太突然,她又没有什么好东西。
夜里吃了冬舂米,米很香,林秀水夜里还梦见她小时候,她娘没病前,带她去陈家舂米,她最喜欢吃冬舂米。
醒来有些怅然,身上盖了被子坐着,坐在黑蒙蒙的屋子里,她有点想家,想槐花。
屋外的鸟又叫个不停,难得酝酿起的情绪,都被这死鸟叫没了,她下床打开窗,瞪这叫得极为难听的鸟。
“咕呱,”那鸟拉嗓子长长喊了声。
林秀水真想叫阿宝来,好好教教这鸟怎么叫。
楼下有竹篷船经过,又慢慢停下,喊她一声,“秀姐儿,你醒了没,有活来了。”
“什么活?”林秀水蒙着脑袋探出去问。
“你先下来,到桑树口来。”
林秀水穿了衣裳下楼去,王月兰塞给她个烙好的饼,又说:“晚些空了,去那卖鱼郎那买条鲜鱼来。”
她应下,出了门,只见门外好几个女童,被一个系了青布腰巾的大娘领着过来,化了各色面妆,她觉得有些稀奇,多瞧了几眼。
先问道:“吃了没?”
“没吃呢,早些来寻你,昨日来了好些次,见你这里生意实在好,没法子,又回去了,”春大娘笑了笑,头发花白,满脸的褶子,点点身后的小女童说,“来找你做些东西的。”
“做什么,”林秀水啃了口饼,看这些女童年纪不大,很难想得出做什么东西,绢花、裙子、领抹?
春大娘笑道:“别看我们家几个年纪小,本事可不小,我们这行小娘子你或许没听过,叫做小女童象生叫声社的。”
林秀水想了想,南瓦子里诸般杂伎,她没听过的多了去了,这象生叫声她倒是听过,专门仿各种市井的买卖叫声或是场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