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是好事,叫你给揽上了,”王月兰手里攥着小鱼,起身面露喜色地道。
林秀水蘸水用湿巾子抹了把脸,她才道:“我揽是揽了,可我忙着压根没法做,手里那么多活。”
“姨母,这活你帮我做做吧,剪些布头绑根绳子的工夫,一把有十五文呢,除去买竹木,也能赚个八九文钱。”
林秀水打从一开始应下,便没有想自己做,她手里活太多,贪多嚼不烂。而且做拖把并不需要多少手艺,只要简单好做的,她想留给姨母赚。
她不等王月兰拒绝,跑出去站在门边说:“这活我可应下了,同人管事的说定了,姨母你要不做,我只能回绝人家了。”
“哎,你这人,”王月兰扔下剖好的鱼,“我哪说不做,我只想着做不好,到时候反得赔给别人银钱。”
“放心,有我这个监工呢。”
林秀水定好酉时边上送东西来,等她下工回来时,街道司的人已经将裁好的布装在篓子里,两人提着过来的。
且给了林秀水两百文钱,剩下的百文压着,做好时再给。
街道司给的这布很脏,是露天彩棚上盖过的麻布,积满了灰,颜色被日头晒得黯淡。
林秀水得先将布挑出来,要能进水便湿的,麻布里头苎麻布不行,遇水会变硬,别说拖地,用来擦桌子都不大好用。
等她挑完,手指缝里黑漆漆的,小荷点点她的脸,“阿姐,你脸脏成黑猫了。”
林秀水伸出黑乎乎的手掌,“你再说,我让你也变成小黑脸。”
洗完脸和手,王月兰下工回来,林秀水叫她戴好手套,头上缠包布和面巾子,再来剪这块布。
由于做法实在简单,教过一遍后,王月兰便能很快上手,林秀水又去跟张木匠买竹料。
张木匠听闻后,二话没说,叫上张木生一道出去了趟,划船从竹行里运来一批竹子,父子俩按相同长度锯竹子,打磨竹节和顶上边缘,确保不会刮到手。
后头陈娘子和张阿婆回来后,听闻此事,也顺道过来帮忙,给街道司做活对她们来说,还是破天荒头一遭。
以至于林秀水缝百家衣,缝补其他衣裳,只当最后的监工便成。
拖把做得快,第二日早,街道司的人过来拿,才二十把,来了十二三个人。
“我们听说有新的扫具,自然得抢着来,”黑脸壮硕的男子说,“我是管大小水桶的,这次分新扫具,我也有份,小娘子,叫我先挑一把。”
“边上去,”领头高个子说,“我还没挑呢,都让让,我用铲子会使十八个招式,这拖布到了我手上,我能想出三十六招来,我得先挑。”
林秀水原以为街道司给钱,她给拖把,两边客套几句,便算完事了,觉着好用下次再来定。
没想到当场抢了起来,不像抢一柄破布拖把,像在抢什么上好的物件。
抢到后有人从袋里摸出青绳子,给绑在竹木上,见林秀水几人好奇的神情,笑着解释:“新扫具到手难免不顺手,觉得太新用不惯,所以我们每换一批旧的,将上头绑的青绳解下,换绑到新的上头,这便是我们街道司的东西了,不论新旧。”
等送走他们后,巷子里的人家才从门后走出来,涌过来打探消息。
王月兰挺着脖子说:“哪呀,什么收税,不过阿俏给他们做了样新扫具,到我们门前过来拿。”
“要下回你们在街上瞧见他们拿了柄布头在那地上拖,那都是我们做的。”
张阿婆插嘴,“竹子是我们这头出的。”
陈桂花假装出门扫檐下的蛛丝,侧过身竖起耳朵,闻言便咬了咬牙,咋地上泼了油,偏叫王月兰出了风头,她气得掐自己衣裳。
一时这件事也成了桑桥渡巷子里的闲谈,总要说上一两嘴的,有不少拿自家旧衣来,叫林秀水也给裁了做柄拖把的,想瞧瞧到底好不好用,反正林秀水全推给她姨母去。
而王月兰一经这事赚了钱,便开始琢磨自家院子太小,万一以后阿俏再琢磨出别的东西,那真是挤到没法了,难不成真叫人出门做去,她又不放心。
当时买这屋子,王月兰图便宜的,也不嫌弃院子小,门檐不高,可眼下看看这院子,哪哪都挤,做二十柄拖把,院子便站不开,得进到屋里去。
可屋里东西多,又黑又乱,王月兰站那翻翻看看,下了狠心,决定先将不用的东西收拾出来,为此还去染肆说了声,今日不来做活。
当然林秀水不知晓她姨母的这番举动,这两天早早上工,毕竟顾娘子来得更早,她再踩点到,有些不大说得过去。
顾娘子见她来,揉揉额头,指了指里头,“新布刚到,你去瞧瞧。”
原本前两日该到的新布,结果在税口停靠没给过,理由林秀水不知道,只知道罚了一笔不小的数目。
她点点头,往院子里走时,只觉得顾娘子这梦做得真准,说失财物真的破财了。
小春娥拿起火钳子凑上来,问林秀水,“阿俏,娘子脸色怎么样?”
“你不前头还说人家阿雅,怎么这回自己打听起来了,你也想去做报晓僧人?”林秀水打趣她,又捏着下巴认真回,“不大好,跟起雾天时一样,琢磨不透啊。”
小春娥背过身,慢慢摇头,“这起雾就表明,阴晴不定啊。”
“少说有的没的,”林秀水去洗手,大春玲从后面库房抱了匹布出来,摊在桌子上,这批新布全是纱,有素纱、天净纱和三法暗花纱。
为下个月的上巳节准备的,比起花朝节来,各家成衣铺、彩帛铺或是布行等等,都更青睐于上巳节,桑绫弄的铺面里几乎都进了新布。
林秀水做好手里的活,低头看了眼这匹天净纱,在光照下,闪着若隐若现的浅蓝光泽,轻盈而透明。
她又凑近看了眼,轻轻皱起眉,越看眉头拧得越紧,纱缎上有四五条明显加深的丝线
,她伸手放到纱下,丝线不同色的问题更加明显。
而且这才仅仅只有两尺。
林秀水长呼口气,将前头的纱慢慢卷回去,摊开后面的纱,她揉揉眼,确实没看错,那几条显眼偏蓝的丝线又突兀地跳出来,正好横亘在中间。
她不信邪,一整匹全翻出来瞧,看完后,她站在纱缎前,叹了口气,摸摸眉心。
正巧顾娘子从前头走过来,站定到跟前问她,“这批纱怎么样?能不能熨?”
林秀水点点上头的线,“这匹瑕疵太多了,我整匹铺开看过,总共有三十六处不同的纱线,熨倒是可以熨,就这纱长,要裁的话至少得才掉两尺。”
一匹纱缎买来要十贯,尺幅又不长,裁两尺掉,哪怕做别的,都得损失一两贯。
顾娘子很清楚,她说:“临安那边好的抢不到,这种料子还算能过得去,采办已经同我说过了,没法子,只能先熨,到时候让裁缝作的看样子裁,赔点钱和料。”
林秀水又将目光转到布上,盯着瞧了会儿她刚看见这纱缎的时候,心里便有了个念头,这会儿听顾娘子这般说,她思来想去道:“其实有种法子的。”
“嗯,说来听听,”顾娘子偏头看她,想听听她的高见,心里倒是没多大指望。
林秀水点点这明显不同色的纱,她说:“可以换纱,将这条纱抽出来,从底下拆了纱线来,再把纱补回去。”
她说出来时,大春玲皱眉,小春娥站在凳子上冲她疯狂摇头,只有顾娘子沉默,她在沉思这法子,因为林秀水并非是说大话的人。
顾娘子深思后,问道:“你能换补?”
“我能,”林秀水口气笃定。
她这段日子接手过的补纱活计总共有三十九件,哪怕那些纱只是普通的素纱,她也摸清了纱的大致走向,即使换纱比加纱要求和难度更高,她从来没有试过,但她也不打怵。
顾娘子说让她试试,林秀水要绣架、铜镊子、剪子、绣绷,将纱缎反过来,换纱得从反面来。
反过来的纱缎铺在绣架下,底部是空的,她伸手取绣绷套在要换纱的地方,她用针挑出纱,与之相接的左边长纱留出头,利落剪断。
小春娥低低嘶了声,捂住自己的嘴,院子里此时静到只有院外时远时近的声音,其余人连喘气都没有。
林秀水只专注手里的活,她右手握镊子,夹住细纱的线,这线实在太细,她用手握不紧,一捏会打滑跑出去,她左手托着布,右手极为缓慢将这条线拉出来,时不时用手去抵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