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被张小妹骗来的。
她听了事情原委,倒是没恼,反而跟着笑,“我说呢,我昨夜就嘀咕,我们住在东头那一路的,怎么玩着玩着跑南边去了。”
夏老太没有犹豫地道:“她想叫我来试试,我就斗胆试试。”
“叫她知道,她阿奶也是有个胆气的人。”
至少以后想起年少时,说想成为阿奶这样的人,并不会觉得后悔和丢人。
张小妹欢呼,蹦起来,她心里充斥着激动,眼里是阿奶挺直的脊背。
夏老太年轻的时候是做裁缝的,只是后来,当裁缝的不如种菜的赚钱,小菜园一亩地能赚三四贯钱。种旱地里的菜,又不如水里的菜值钱,她又有魄力,带着一家人,借钱包了大片水田改种茭白,两年后就还清了钱,还足够衣食温饱。
只不过她腿脚不好了,下不得水田,本想再去寻个糊纸灯笼的活,此时有了这个机会,她也没有丝毫犹豫,拿起针线,缝得相当认真、专注。
脚不好,还有手可以用。
林秀水对她的手艺很满意,也不觉得五十多岁年纪算大,很高兴她能加入水记。
“真的吗?”张小妹很惊喜,她满屋子乱跑,散发着喜悦,“天呐,阿奶,你真的是世上最厉害的人。”
夏老太眯起眼,笑得很慈祥,“那可不是,你阿奶出马,没有办不成的事情。”
“我这叫老当益壮。”
“回去吓死大家去,觉得我就只能糊个纸灯笼,破纸还有三斤多呢,我个老媪是身老心不老,小娘子,你等着我明日早早过来。”
夏老太自夸,“我们这种老人,夜里睡得比狗早,白日起得比鸡早,什么活叫我们干最合适了。”
林秀水承认,这说的完全是实话。
暂时只招到这三人,水芹八鲜凑齐了六鲜。
六鲜还要下午聚在林秀水租的铺子里,那真是六鲜开会,群英荟萃。
开会的内容是,猫狗的嫁衣怎么做?附带:两套小孩的衣物。
一群人还不大熟,围坐成一圈,中间摆着两盘糯米灌藕,一盘炸藕,可惜冬天里没有莼菜,不然林秀水高低上一盆。
至于为什么没有其他的菜,毕竟同类吃同类,有点不太好,搞得在自相残杀。
大家来的时候吊着十二分的胆,一见林秀水这种模样,又听这种稀奇古怪的东西,没胆渐渐变成了小胆。
还好是猫狗,不是马,不然成了下马威。
“狗也穿嫁衣?”夏阿婆奇怪,“招我来的时候,没说要给猫狗做啊。”
“不然,不然我就抓两只来,做做看。”
老太太非常能接受新事物,“这猫狗喜欢啥,我就给做啥,既然东家提出来了,那这猫狗一定能做,能做的事我夏大美不会推辞的。”
“猫和狗的衣裳我还没做过,”水芹有十足的兴致,“怎么都可以先做着瞧瞧。”
李千犹豫着道:“我不会做衣裳。”
“不过我会刺绣,我要是见过它们,我可以绣得很像。”
其实对于裁缝来说,给除了人以外的东西做衣裳,对她们手艺本身而言就是一种冒犯,在裁缝作里,林秀水提起来,二十个人里有十八个会愤然离席。
但在水记,她希望招进来的不管是裁缝,还是绣娘,接受度能够宽广一点,毕竟观点相背离太多,沟通起来会很累。
所幸她们虽然不大能理解,至少大家都是水里的物种,都比较能够接受,并没有太激烈,觉得被蔑视的情绪出现。
大家商量着,在林秀水完全不会有威压的情况下,尽情提出自己的意见。
夏阿婆最为在意一件事,她反复强调,“多絮点丝绵,不要冻坏了肚子,猫和狗最喜欢趴在地上,地是冰凉的,冻坏了可不行。”
林秀水也赞同,李千说:“那我做绣样,将猫和狗的模样绣在上头。”
“既然已经定好了颜色,红猫绿狗,我们就在头上再做点花样,猫戴绿头纱,狗戴红帽子,”水芹在南瓦子里混过许多年,对此接受最高,能想出来的办法也最多。
她还提议,“要是想有点意思的话,那我们就再做个挂牌,一个写我是陪嫁,另一个则写着我是陪娶。”
“这个想法很好,绣上去应该更好,做成围兜,挂牌的话一是重,二是不大好看,”林秀水说着,将纸上画好的倒三角围兜举起给大家看。
李千一听要绣,先低下头,又吞吞吐吐地说:“可是,可是我不识字,我也绣不来字。”
夏老太不用说,帮忙裁布的阿云不认识字,水芹认识的字不多,周娘子也大字不识,没关系,林秀水决定等这次之后,重金聘请思珍过来教授。
金裁缝也有了点想法,“其实对于猫的大小而言,是能做长布拖地的,再加层布料,可以盖住它的腿。”
“不过我也说,我们是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只能有什么提什么。”
那总比林秀水自己单独想好,她招裁缝可不就是为了此刻,都是裁缝,大家越说越高兴,各种想法层出不穷,林秀水在她们的话语里,灵感涌现,画出了两张草图,又一起讨论,进行细细修改。
给猫做绿色的盖头,上面绣一只狸花猫,给狗做新郎官的簪花蹼头,就是帽子后面是根白花花的大骨头。
猫的陪嫁衣用红色,都用直袖长筒的,腹部包笼,穿在后背的倒背衣,会分成两个部分,上半身纯红刺绣,后背处加上打褶的红色一片裙,很像新娘子的裙摆,中间衔接处加刺绣。
至于狗的,它有点太胖了,尺寸一放再放,绿色的倒背衣有点单调,在背个大骨头的方案里,大家最终选择了绑流苏,以及胸前加绑红色的绣球。
这两张图样,方星极其满意,当然小团喜欢大老虎衣裳,林秀水也设计好了,小团闭着眼睛,使劲摇着脑袋,“我不要看,看了我就每一天都睡不着觉了。”
“我就会一直想穿新衣裳了。”
“我跟鳝鱼和大骨头一起等新衣裳。”
小团坐椅子上晃荡着双腿说:“这样它们穿衣裳,一个喊喵,一个喊汪,我就喊好。”
林秀水顺势收起来,“当然可以了,到时候请你闭上眼睛。”
这次缝制的衣裳很快,猫狗的用料少,孩童的也没有成人的费劲难做,难的是絮了多层丝绵后,袖筒会很难翻过来,夏老太对此很有经验,她就喜欢给孙辈做超级加倍的衣裳,袖筒永远鼓鼓囊囊的。
猫狗不知道期不期待,这份期待
感全像等着冬天里来临的雪花,落在大家的心里。
到了试衣裳的那日,小团是蹦进来的,知道自己跨过门槛后,才捂住眼睛说:“阿俏姐姐,我闭好眼睛了。”
“我能看了吗?我想它好久了。”
“当然可以,”林秀水将她牵到衣裳面前,让她闭着眼,先摸一摸衣裳,小团不敢睁眼,语气惊喜,“毛茸茸的,是老虎的毛吗?”
“你睁开看看。”
小团先将左眼睁开一条缝,再慢慢睁开右眼,比起她的眼睛,最先张大的是她的嘴巴,她哇了一声。
最先看到一顶非常漂亮的红色虎头帽,边缘一圈是毛茸茸的白色,絮的丝绵和羊毛,两只耳朵,耳朵中间都绣了金线边,再是两只蓝底的红眼睛,外圈是浅浅的橙色,再是一圈压扁的羊毛,眼睛大大的。
小团当真爱不释手,她超级超级喜欢,里面也是毛绒绒的,她迫不及待戴上,晃着两根红色绣带垂下来的白色圆球。
衣裳也喜欢,最喜欢的是前面那只虎头虎脑的大老虎,还有左右两边有圆耳朵的口袋,都有毛绒绒的白色镶边条。
小团简直要化身大老虎,挨个跑去问,自己是不是大老虎。
方星则看着穿好衣裳的猫和狗,哈哈大笑,红色显得狸花猫更黑了,绿色一点不衬狗,哪怕精工做出来,也难以逃离这种滑稽感。
尤其猫一脸苦大愁深,胸前挂着红色围兜,用黄色线绣着我是陪嫁,狗一直在动来动去,胸前的绣球要晃到天上去,咧着个嘴大笑,配上我是陪娶就显得很可笑。
除了猫,其他人对此很满意,当然很不满意的猫,蹲在主人腿上,看向前面挥笔的张顺娘时,也有点松软下态度。
随着笔墨的挥毫,猫狗和人被细致地记录下来,画在纸上。
头次穿衣裳的猫和狗,也有了第一张自画像。
方星喊着:“要永远永远在一起。”
她不要永结同心,她想要永远,此时有猫有狗有心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