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是阿俏!!”
林秀水把布往廊棚上一墩,搓搓勒红的手,指指自己的脸,“我可不是鬼。”
“他当自个儿在城隍庙呢,鬼话连篇的,”黄阿婆抽出几根竹子,一圈圈捆在散架的火盆上,笑着开口,“你可是我们桑树口的人。”
林秀水被拉着坐到唯一的火炉旁,她笑盈盈地说:“对啊,我可是桑树口的,这不也没忘了大家,寻思大冷天缝补怪冷的,正好有一堆旧布,大家一块给拼凑挂在长廊底下,至少能挡不少风。”
“你说说你,折腾这做什么呢,在哪,我去搬。”
“我也去。”
几个男子站起来,以前常来缝补的张大娘一想,赶紧说:“那可不行啊,这不管布是不是旧的,还是发黄了,都只能白天里挂,夜里挂可不行。”
“是啊,早晚被偷,”边上另一位娘子接话。
林秀水给出的主意,先在旧布上从头缝一道可以让木棍穿上去的缝隙,两根柱子上敲竹钉,架起来便可以贴着柱子,换取方便,起码能挡河道口吹来的冷风。
大家不嫌弃旧布发黄,皱巴巴,打结,有些破洞和污渍,也不觉得布少,只够围挡一面的,赶紧铺展开来,高高兴兴忙起来,去找结实的木棍,胡娘子放下手里的活,取出针线来大家一块补。
到第二日,简易围帐就做好了,面朝河风最盛的那一面围了起来,还有两个进出的门口挂起布,光和风从靠墙的那面漏进来。
也不怕遮挡起来没生意,反倒是这样,过来瞧热闹的人更多,之前河风太大,火
盆都烧不起来,这会子拿出自家的火盆,放些木炭,烧得红火。
老算命穿件褐色旧袄子,左手提了个炉子,右手拎一个黑黢黢的茶壶,肘口处挂篮子,篮子里有半包茶饼,侧身进帘子,他说:“这下好了,说冷得慌,做到昨天就不做了,被阿俏给治好了,还得接着干。”
一个穿旧衣短裤子的小孩接话,“对呀,可好了,风不往我鼻子里吹气了,我总要打喷嚏。”
大娘说:“那你得多谢谁?”
小荷跑进来,她吃着煮熟的鸡蛋说:“要多谢布,再多谢布的子子孙孙。”
大家哄然大笑,都很喜欢逗小荷,上次她和王月兰去临安,回来大家就问她,她阿姐在做什么?
结果小荷回来说:“在做青蛙垫,卖呱呱伞,做大荷花穿的衣裳,大家都去买。”
林秀水一听她胡说八道,都不想进去了,最近学点新东西,问小荷诸侯是什么,她说是猪跟猴子,但为什么不是猪狗呢?
她最终掀帘子进去,廊棚底下热热闹闹的,大家摆好摊子,胡三娘子补冬天袄子,黄阿婆继续修火盆,周阿爷劈竹子哗啦哗啦的…,老算命在测八字,林秀水坐在这,哪怕什么都不做,都觉得心里很平静。
至少这里的大家都跟从前一样,一点微小的东西,照旧很满足。
她一出面,来廊棚里的人惊讶,有娘子拿着一件旧袄子问:“阿俏,你重操旧业了?”
“早知道你来,我前头那三大件都留着不补了,我那屏风、窗子,两排大门应该给你补来着,尽想着漏风了,补早了,我咋这么后悔呢。”
林秀水听不下去,想捂住耳朵,压根不用后悔,两排大门,谁补谁遭罪啊。
想溜走的时候,李媒婆正带一对老夫妻过来,找老算命算个日子,打了帘子,几人迎面碰上,李媒婆嘀咕哪里来的旧布,看见她时,突然想到什么,忙伸手拉住林秀水,“阿俏,你等等我啊,我有生意找你。”
林秀水等她出来,李媒婆正正自己的抹额,边走边说:“你上回说,不是寻我做嫁衣生意吗?你别说,我还真给你寻摸到门活计,我一听那要求,想着只有你能做,旁人可都做不了啊。”
“什么生意?”林秀水有点狐疑。
毕竟桑树口有句话,叫作信天信地信个鬼,都不要信李媒婆的嘴。
李媒婆拿出红巾帕,抖抖手说:“到铺子里说,外面冷得慌。”
到铺子里,李媒婆先捡了较小的生意说:“我找你们定二十张皂罗巾缎,三十张箧帕。”
“这是女方给男方那边的回礼,大冷天懒得动针线活,又买不到好料子,怕丢丑,你们给帮忙做做,一张巾缎六十文,一张箧帕五十文,怎么样?”
箧帕,林秀水想了想,金裁缝说:“用来擦东西的帕子。”
“那可不是,我们用来给郎君擦脸的,”李媒婆赶紧说,“可不是个东西。”
此话一说出口,林秀水先笑出了声,李媒婆急忙看向铺子里,来得早只有阿云在打扫,松了口气。
又岔开话,说起嫁衣生意来,她手里头有几个做便宜嫁衣的,林秀水这几日已经想好了,与其两面穿的,不如精工做件红色长背心,哪怕内里只穿件简单的,毫无修饰的嫁衣,她也能将其做得瞧着出众。
不过听见李媒婆吞吞吐吐道:“至于我说的这另一桩独门生意,这一对新人除了销金盖头、销金裙褙、彩袱等到你这定之外。”
“两人还有个请求,就是这一对,各有各的名堂,一个有陪嫁,一个有陪娶。”
“想着一同穿上嫁衣,之后陪着入新房后坐富贵礼。”
“让我猜猜,鹅、羊或是大雁?”金裁缝说。
李媒婆摇头,“倒是寻常的猫与狗。”
林秀水不相信,等见了后这对新人,以及双方陪嫁陪娶的猫与狗。
没头脑狗与不高兴猫。
根本并不寻常。
女子似乎挺了解林秀水,她主动说:“我们可以加钱。”
“加多多的钱。”
林秀水无话可说,搞得她很爱钱一样。
可她根本不会拒绝钱呢,面露笑容,“好说好说。”
林秀水倾情推荐,“你们要不要画自画像,我们不仅可以画人,还可以画猫狗,尤其是猫。”
第89章 水记全衣诚招裁缝
“这自画像我知道, 我姐在你这里定了三身衣裳,你还记不记得?”
女子叫作方星,身形高, 却不瘦弱,脸稍圆润,一只手挥舞着, 另一只手牢牢拉住想要奔跑疾走的大黄狗,她用脚勾住狗的脚,怒斥道:“来富,你要咬坏了布料, 我是不会赔的!我不仅不赔,我还把你拉出去游街示众。”
来富这只大傻狗,它歪着大黄脑袋, 汪呜嗷一长声,抖着狗腿,咧着嘴嘿嘿傻乐。
金裁缝被它吓一抖,林秀水则想同样是大黄狗,喜欢穿油衣的黄三金,跟这人来疯的方来富,狗跟狗当真性子不相同。
她又回忆起方星的姐姐, 定三身衣裳的, 一时想不大出来, 一气要做三身衣裳的不在少数, 她能想到的人便有八个,最多的定过八身衣裳。
此时阿云走到她身后,用手掩住嘴巴,小声提醒, “是过街方家食肆里,方铛头的大女儿,叫方丹的那个,小娘子你跟金裁缝商量,给她做过一身叫橙黄橘绿的衣裳。”
即使阿云说到方家食肆,方铛头是烧饭的伙夫,可林秀水仍旧很模糊,试图比对方星跟方丹的样貌,听见橙黄橘绿这四个字,什么都想起来了。
当时林秀水还买了一兜子的黄色橙子,和一堆橘子,不止青皮柑橘、绿橘,只要是跟青或绿沾边的,她全买了回来。
让方丹挑中意的颜色,她喜欢的橙黄,偏橙子刚长熟没多久的橙,不是柿子成熟后的柿子皮颜色,绿色则为青橘底部稍显透亮的绿色。
甚至没有多少样式和绣样的要求,只有颜色要符合,钱给得也多,一身衣裳下来林秀水能赚两贯六钱。
绿色好染,街上多的是染绿的染肆,桑青镇里染绿用靛蓝与槐花套染,染出想要的绿,增减几次便可以。不过橙色染的不多,林秀水找了好几家染肆,最后用黄栀子加苏木,反反复复试出来的,成色的时候,那橙子都皱巴了。
后面林秀水将橙布裁了做上襦,绿布做百迭裙,黄绿混染为袄子,穿起来颜色鲜亮,很俏皮,她还用剩下的料子,剪成菱形,拼凑成菱形绢布提包送给了方丹。
林秀水想起这档子生意,她看了眼方星,两姐妹长得根本不像,方丹更秀气,方星则要活泼许多。
她此时才能回答方星刚进门后的话,“我记得,先是定了橙黄橘绿,后面又定了两身,一身雨过天青,还有葡萄色对不对?”
“对对对,那时我在外祖家,看着她穿的衣裳我可眼馋死了,”方星抱住急欲奔蹿的方来富,又扭着头找老猫陈来贵,只见它早窝在角落的炉子旁,前面两只爪子揣在腹部底下,昏昏欲睡,叫它也就偏偏脑袋,爱搭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