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里头初时不冷,进去后不久冷得打哆嗦,穿袄子也挡不住,总感觉脖子冷飕飕的,非要做件加厚领子不可。
他说冷,那边的男子则说热得要旱死,请林秀水做件戴帽油衣,之前狗穿的那种,他要到深山里去,等云厚的时候,将雨喊下来。
人家真的要穿油布斗篷去喊山。
林秀水听完,好新鲜,这算是什么活?
她正经改衣裳的活呢?算了,她想,有钱赚。
从前说过的,只要有钱赚,让她给猪做衣裳,她都可以昧着良心做。
她收回这后半句话,保留并删改,只要有钱。
当然正经活多得很,最近都在裁缝作里,一样样地过来。
接的活做也做不完,林秀水此时真的想有千只手,每匹布抽过去。
隔日顾娘子来找她,坐在屋子里跟她说:“之前你说抽纱绣能做更多的东西,就是需要人手,眼下裁缝作里进了不少学徒。”
“大概有七八十个,由你和几个裁缝娘子先去挑。”
顾娘子口中的几个裁缝娘子,其中有做织金裙手艺极好的娘子,管理整个做罗裙的,手底下有三十来个人。
有自己独创绣样的娘子,一件特色绣样能卖出七八贯银钱,手里徒弟有五六个,她只做半日工。
另有做其他工种的娘子,是在整个裁缝作里,被众人熟知,叫得上名号的。
林秀水的名字跟她们排在一起,成为第一批挑学徒的人。
第63章 要走出去,弃丝而从锦……
每年进学徒时, 是裁缝作最热闹的时候。
今年比往年盛况更加热烈,出先挑学徒的人选了。
在众人来往下工的路上,有五座立柱灯, 又称书灯,放在高石阶上,三面的纱上都绣了名字。
织金—李芬, 生色领—王茹云,双面绣—陈二娘,贴金—章孟,抽纱绣—林秀水。
而另外一面灯壁, 则放了各自的得意之作。
其一灯壁上的图案为织金,织金为面料上大多用金线织造的,织出光彩熠熠的图案, 李芬娘子自己织罗布,灯上的藕荷色布料有牡丹暗纹,又有金灿灿的蝴蝶。
短短一块布,牡丹纹图案不相同,蝴蝶的有双翅展开,亦有合拢翅膀停于牡丹花上的,瞧起来流光溢彩。
有裁缝娘子突然感慨:“听说李娘子做一条罗裙, 光是织样子, 得费上二十来日, 底下三十几号人, 活却早已排到明年去了。”
另一个附和道:“我每每从她们门前走过,大气也不敢喘,生怕金线坏了,来找我算账, 那可都是真金。”
一堆裁缝娘子聚在前头,无一不惊叹于织金的光彩,又折服于王茹云娘子的生色领手艺。
生色领是装饰各种花卉图案的领抹,却不归领抹处管,早早独立出来的。
这种领抹只有两种人能上身,一为后妃,二是各家命妇,王娘子则给命妇做的。是以挂在灯上的生色领,一条不足手掌宽的绛色罗布领上,绣了二十种花卉,榴花、瑞香、金灯花、秋茶花、木樨等等,颜色多而不杂乱。
属实叫人惊叹于其手艺,却跟会双面绣的陈二娘子,走的又不是同一个路子。双面绣又称两面光,正反分别有两面图案,却看不出任何针脚流露的痕迹。
在灯壁上的双面绣图案,正面为穿白纱褙子绿罗裙的望月侍女图,梳堕马髻,微微抬脸往上瞟,眉眼秀致而专注,脸有红晕,左手轻点下巴,右手则搭在左手上,转过来反面则是仕女的侧脸背影和一轮明月。
不免叫人倒吸一口气,又慢慢变成欣赏,不敢多靠近一步,眯着眼或瞪大眼想要看清楚。
那么其四的贴金工艺,是真的用各种胶黏物,如楮树浆、骨胶、糯米糊、桃树汁、大蒜液等等,将打好的金箔涂在衣物上。
这种打金箔的手艺,有配比、化条、拍叶、做捻子、落开子、沾捻子、打开子、做开子、炕坑、打了细、出具、切
箔等等十二道工序。
最后呈现在布料上,能做各种各样的纹样,如同上面的一双纹羽细致的金鹧鸪,停留于盛开的芙蓉花丛中。
前四个已经叫人看花眼,足够出色,而且这些娘子每一个在裁缝作里都很出名,大家对她们的手艺佩服至极。
当众人的目光转到最后一个立柱灯,有人嘶了声,“抽纱绣”
有人惊讶失声,“林秀水?”
“啊,不对啊,”一个娘子糊里糊涂,“我记得我早前还没出去做衣时,她不是领抹的吗?”
“哪年的旧历了,她们早就搬出来了。”
“她才十五吧!!”
“对啊,多气人啊!把我的岁数过继给她,把她的手艺过继给我。”
年纪小,抽纱绣又独特,大家几乎是带着挑刺的眼光去瞧的,毕竟在此之前,只是有所耳闻。
这面抽纱绣只用了白纱白线,除了白没有任何其他的颜色。
可却叫人看得恨不得凑到布上,只能瞧出手艺精湛,极为重工,用了很多种工艺。布上有茶花绣,白线绣了边缘,花瓣慢慢开合,露出里头的镂空花蕊。
又有一大片极为繁复的四瓣小花,一朵朵靠着几根细丝挨着,漏出来的地方恰到好处,一道道镂空花边,一块块不同的绣样,精细秀密,哪怕只靠白线白纱,仍能在前四盏的灯架中有出彩和过人的地方。
原本那些认为林秀水年纪小,难以登上大台,又觉得顾娘子眼光或许出了问题的人,终于肯承认,手艺确实出色。
从质疑又转变为欣赏、赞叹和艳羡。
十五岁,很难想其以后的路。
就连被大家熟知的几位娘子,也会想,自己十五的时候在做什么?
做织金的李芬娘子,那时候还在做学徒,她做了四年的学徒,缫丝织布做结花本,二十岁才能做罗裙,走了二十年,走到了今日。
王茹云做生色领前,她十五岁才刚嫁人,二十二岁才到裁缝这一行里,做了八年的领抹,三十七岁混出了头。
双面绣的陈二娘,五岁就练刺绣,十五岁还在学刺绣,三十岁才能绣出一面双面绣,如今四十二了,继续在学。
章孟倒是年轻些,可她也三十了,十三岁当裁缝,二十一岁才学贴金手艺。
她们却并未报以刻薄的嘴脸,而是说她是后起之秀。
毕竟长江后浪推前浪,浮世新人换旧人。
就在各种议论声,五位的名声和手艺都毫无争议地落实了。
等到风和日丽的转日,大家的目光又移到来的学徒上,以及选人上,,每人有五个人选。
选人在一个空旷的大屋子里,几位娘子来的比较早,学徒来得也很早,屋子里坐满了人。
林秀水则来前,被顾娘子叫住说了一大堆话,急匆匆赶过来,还没进门底下便有学徒朝她小声说:“就差你了,你怎么来得这么慢,娘子们都到了,快坐下来。”
“我吗?”林秀水不认识她,拢了拢衣裳说,她为了今日,还特意去买了件衣裳,总算是知道金裁缝说的,哪怕不穿,也有件合身衣裳的重要性了,就是后悔。
她又回:“路上说了两句,确实来晚了。”
“那快溜进来啊。”
却见上头坐着的娘子招招手道:“阿俏快来,就差你了。”
最年长的李芬说:“等着你过来呢。”
林秀水在众目睽睽下,赶紧走到最上面,跟娘子们解释几句,在留出来的空位上坐下。
她简短地说:“抽纱绣管事,林秀水。”
弄得七十几人目瞪口呆,好年轻的管事,好厉害的手艺。
就是不知道,这么年轻,抽纱绣处待遇好不好。
几位娘子为表亲切,都会说一下,到自己手底下做活,会有什么样的好处。
织金的李芬娘子说:“到织金处的话,每个月月钱有一贯五,月底会有两百文的贴补,两个月内外出去其他裁缝作,到时候也会涨两到三百文钱。”
“我们生色领这一块,每个月是有两日休息,还可跟人换两日工,月钱的在一贯五到两贯以内,满一个月会送一条领抹,”王茹云娘子如此说。
“双面绣有些难的,”陈二娘看底下人说,“要能待得住的话,我们的月钱是最高的,能有两贯一,其余等进了再说。”
章孟则道:“贴金的话,能送些碎金箔,这一直以来都是我们贴金处的好,月钱嘛,一贯五到一贯七,做得好能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