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水猜了猜,也能猜出个大概来,她只是不戳破,反而道:“这样写不行。”
“怎么算洗得干净,到底什么算好?”
“你得打出点别人没有的,比如给小孩洗身子用肥皂团,洗头用木槿叶,还可以收艾蒿来,夏天热蚊虫多,可以洗艾蒿澡,”林秀水到陈桂花家里,继续说道“你将洗头和洗身子分开来,洗头可以接点年纪大,头发长,又不好打理的,我觉得你梳发髻手艺也好,再多学学,洗了头说能编发髻,不也可以赚些钱来?”
陈桂花惊呆,怎么她就想不到。
“秀姐儿,你咋那样好心,什么都跟我说,”陈桂花挪一挪凳子,刮的木地板擦擦几声,“我赚了钱又不能分你点。”
她又闭起眼自我妥协,“分点,分点也成。”
“谁说我要分钱了,以后我们可以一起赚钱的嘛,”林秀水突然来了句。
“姨啊,先去学点手艺,不要怕花钱,抠下来一文钱两文钱的,能当吃能当喝的啊,东西要出挑,招牌才能打得响。”
陈桂花虚心求教,“那我该咋办?”
“先练洗头功。”
“啊?”
林秀水很认真,她觉得洗小孩身子,可能还没洗头赚得多,小孩子嘛,没见一到夜里就跑到水里,涮一涮就干净了。
她的头发压根不是涮的问题,又长又难打理,拆了发髻就打结,她每两日洗头,那真是低着脖子弯着背,洗头跟上刑一样,都忍不住叫唤。
让她姨母帮忙,那更不行,她能叫得跟杀猪一样。
她要把头发外包出去。
不然三千烦恼丝,她可能只剩烦恼,没有丝了,因为全掉了。
洗头外包给陈桂花,她为了赚钱,那是相当上心。
买了专门洗头的木槿叶,把家里小木榻收拾出来,擦得锃光瓦亮的,让人躺上头,她还会先用木梳子把头发梳通顺了,一遍遍倒水、慢慢搓洗。
全程只问水烫不烫,冷不冷,多余半句废话都没有,手法老道,不轻不重。
林秀水终于体会到,小荷每次洗完澡说的舒服了,因为真舒坦啊。
就跟大热天渴得不行,喝了口冷冰冰的水一般。
陈桂花看她闭着眼,以为自己洗得不行,忙问道:“咋的,我这手法不行?”
“很行,”林秀水说,“只是有一点不大好。”
“哪一点?”
林秀水说:“对我的钱不大好。”
她说笑的,而是洗完太舒坦了,突然就通窍了,夏天里,缝补生意不行,还可以做别的买卖营生赚钱。
她顶着头尚未擦干的头发,说要跟陈桂花做买卖。
可把陈桂花吓死了,“我没给人洗傻吧。”
那当然没有,林秀水只是在想,天热起来后,油布手套已经不好卖了,她原先刨除请几位娘子缝线和剪布的钱,一个月光是靠卖手套能挣三贯多。
眼下是八百文,还是原先洗衣行里的人先买着,准备到秋冬再用,毕竟大热天的,也没有人喜欢戴手套啊。
她原本已经接受,反正钱来钱往,这卖不出去,就卖别的,可前段日子来来回回,她也寻摸不出来,有什么既简单,布可以供得上,而且还好卖的。
其实不大有,越细巧的东西,做得麻烦,而且她可以保证自己做好,但没法要求别人也能做好。
眼下这一洗,倒是想通了,她可以做纱袋,套在肥皂团可以起泡,而且能用这种小纱袋,倒艾草进去,泡在水里,不仅可以倒艾草,还可以倒香水行里的干玫瑰花瓣、澡豆等等,洗脸洗身子都合适。
就算这卖不出去,她还可以转到卖茶叶、香料上去。
最要紧的是,她手里的纱来路比市面小经纪要多得多。
自从抽纱绣从领抹处搬出来后,她的日常之一就是去挑纱缎,什么素纱、天净纱、三法暗花纱、粟地纱、茸纱,她抽了许多的纱缎,伸手一摸就知道漏不漏丝,好不好挑线。
纱袋虽小,只抽口系绳毫无花样可言,但那也是得好好挑的,不漏丝是前提。
对于普通人家而言,即使是毫无花样的素纱,那一匹也相当贵,从前林秀水是不会考虑的,宁肯用麻、绢等厚料子来代替。
今时不同往日,缝补处赚帐设司的钱,做完帐幔做帘布,有不小的进账,几个缝补婆子能赚翻倍的钱,裁缝作跟帐设司来往频繁,抽纱绣在其他闺阁娘子那里又赚,也算是有了名声,只不过抽得太慢,花样越来越繁杂。
她月中能领到额外的贴补,一桶冰,两篮子鲜果,青果行从各处运来的,有只蜜筒甜瓜和十来个林檎,一篮子的椒核枇杷,没有子的又叫椒子枇杷,以及最时兴的杨梅。
还有两匹夏布,她通通换了素纱,顾娘子说让她自己挑,她挑了两匹便宜且浆好的素纱,以及抽纱绣里那些抽下来的纱线,都归她了。
纱袋要用纱线缝,这素纱有些厚重,孔眼较粗,她抓了把澡豆,套进去拉紧袋口,放在水里来回攥,不多时便起泡了。
等下回裁缝作里来了不好用的纱,她就买下来,然后做浴球。
她深感自己聪明,而陈桂花的想法是,“这么好,倒艾草进去,那一把艾草能用好多遍了!”
林秀水默默收回自己要说的话,在抠这件事上,陈桂花真是秉持本性。
人家在赚钱这事上,勤勤恳恳毫不马虎,陈桂花自己都说,钱是她亲娘。
她先卖纱袋到香水行里,她啥也不说,先套了肥皂团,吭哧吭哧洗了许多白泡泡出来,满满一大盆,行老一看,立即说要买。
泡多,那说明他们香水行里用料扎实,当然主要图便宜。
九文钱一个,十七文钱两个,二十五文三个的纱袋,买三个相当于倒挣两文钱。
那真是半点不亏,不过只限前三,往后买十只袋子送一只。
光香水行就要三百个纱袋,装皂角的,装澡豆的,装洗面澡豆的,那种专门用豌豆碾细放料的,装各色花瓣的,诸如种种。
光定钱陈桂花就收了一贯六,因为林秀水说信得过她,先卖后付钱。
陈桂花揣着钱,已经恍惚了一路,想掐自己一把,手停在半空又下不去手,最后拍拍自己的脸。
她每个抽一文钱,转手能得三百文。
“我没疯吧?”她将钱给林秀水说。
林秀水看了她一眼,发髻都跑散了,软趴趴地搭在额头,整个人欣喜欲狂,她诚实地说:“看起来是。”
“我的娘嘞,我能多赚这些钱,”陈桂花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她按住自己要跳出来的心,一字一句在那说,“我就买个好
浴盆,我买肥皂团,我练洗头功,我就去跟人家学发髻手艺。”
她懵懵的,仿佛开窍了,卸了劲似的,突然地冒出来这种念头,不再指望她的儿子,不盼望什么学田,也不指望她一年不回几趟家的官人,想着他们赚钱,想着他们出息,想着自己能靠他们过好日子,可那是遥遥无期的东西啊。
她盼不来的。
林秀水将数好的钱推过去说:“眼下就可以去。”
“这会儿就可以学。”
陈桂花摸摸自己凌乱的鬓角,她喃喃地说:“自己去学。”
她失魂落魄走开,又突然跑回来,拿了钱跑出去说:“对啊,我自己去,秀姐儿,等我下次给你送头猪来。”
王月兰正提着汤瓶回来,碰上她风一样跑出去,嘀咕了句,也知道她俩最近的生意,从手套转成纱袋,进屋后收了伞,不免好奇,“这纱袋比你做手套、香囊、绢孩儿要赚得多?”
“是啊,别看这玩意小,又没有什么花样,可做起来快,”林秀水说,别看零零散散一去,一个挣不了太多,可多的叠加起来,一月也能赚个三五贯,或许还能更好点。
她估计没人抢这生意,纱袋按最起码便宜的两贯一匹来算,一匹能裁两百来个的话,至少一个都要十文往上,要用好一点的,简直在做亏本生意。
林秀水能买到便宜且低于市价的纱,感谢抽纱,抽纱使人高兴,今日先说一下违心的话。
她想要多多赚钱,赚多多的钱,最好能开间铺子。
并已经跟张牙郎打听过,临街好的地段光租的话,一个月要五到十贯,买的话,看大小要七十贯到一百多贯。
她存下来的也只有二十贯,没打算立即租铺子,做裁缝可不如缝补好做,支个摊坐下来,别人东西拿过来,该补就补,该修就修。
如果是跟她眼下这样,零散接点做衣裳的,有间屋子就能做了,可是人总想被更多的人知道,裁缝做的衣裳想要更多的人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