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惊堂木脆响,如金石炸裂,压下茶馆的嘈嘈切切。
南来的北往的,歇脚的喝茶的,纷纷竖起耳尖。
说书先生环视台下,满意的捋捋胡子,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声音陡然压低,带上了几分神秘:
“列位看官,今日咱要说的这桩奇事,可就发生在咱们这繁花郡里头。”
“且说昨日黄昏,一神秘女子掳走妖帝风回雪之子风行行,妖帝震怒,神识笼罩整个繁花郡,用十条灵脉,十把伪仙器和三个无条件允诺,惹的多少修士红了眼,恨不能掘地三尺,满城搜寻那妖女踪迹……”
“正在此时,一女子……”
有人举手打断,“这些大家都知道!我想听妖域小殿下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
“对!我也想知道!”
“别说,剑尊和咱们帝尊以命相护,还能理解,毕竟太虚宗出了名的护短狂魔,北帝尊和魔皇为何也会为了江献晚,如此不要命?”
“两境两域紧接着发出对林轻染的追杀令又是为何?难不成她就是那个掳走风行行的神秘女子?”
“我很好奇妖域小殿下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
“南帝尊,还是北帝尊,又或者……凤仪剑尊?!”
“我怎么觉得都有可能?不过,别管是谁,江献晚就这么死了,说真的,我有点不能接受!”
看着兀自聊起天的众人,说书先生急的双手直摆,试图让大家伙安静下来,听他讲。
“不是,你们倒是听我说啊!”
他们都说了,他说什么?
他还赚什么钱?
好不容易出了这么大一件轰动两境三域的事儿。
再说,他很享受万众瞩目的感觉好吧。
然,没人管他。
众修越扒,越震惊。
“你们有没有觉得玄古大赛,帝尊剑尊,妖帝魔皇,他们这五个全去了,现在想想很不对?”
“是啊,且不说妖帝魔皇,两位帝尊和剑尊从不管这种闲事,以前两境大比那么多次,也没见一个去啊。”
“还有那晚,剑尊他们几个突然在云舟上打架,还把云舟给干炸了,你们记得不?”
“我去!你这么一说,他们几个不会都是因为江献晚去了,才会跟着去,争风吃醋打了一架?”
“嘶!极有可能!剑尊与咱们帝尊为了江献晚,杀了十几个修士,魔皇和妖帝当时可是无动于衷!”
“这俩是什么吃亏的主吗?可连一句话都没说!”
“还有东边那条街,南北两境落脚的客栈被雷劈的事儿,后来我听掌柜的说,魔皇妖帝他们几个当时似乎都在!还起了什么争执,引来了劫雷,就是昨晚劈了那个妖女,跟江献晚穿一条裤子的小紫!”
“天啊!那这么说的话,魔皇和妖帝都是江献晚的男人?!”
“那咱们帝尊和剑尊?还有北帝尊,嗯?”
“看昨晚他们的疯劲和后来反应,我觉得这几个,全、都、是!”
“那风行行的生父,你们觉得会是谁?”
“按照风行行的年纪,我觉得不可能是剑尊和咱们帝尊的儿子!你们有没有听过,她曾经似乎在万古宗养过灵兽?”
“我也听说了,她好像在烟雨城住了一年,卖了许多那种书!”
“你们有没有发现……风行行长的很像……”
众人眼睛各个那叫精明,齐声道:“风行行是北帝尊的儿子!”
“妈呀!江献晚真乃神人!找男人的眼光简直跟她团粪球的能力有得一拼!”
“这五个都被她给收了?!牛逼啊!”
“那又怎样,还不是香消玉殒,尸骨无存,儿子也没了。”
“谁说不是呢。”
“放屁!统统放屁!”
一个坐在角落,双眼红肿的少年,砰地一下掰碎了桌子。
“闭嘴!我小师妹不会死的!”
“再敢胡说,我杀了你们!”
众修:“……!”
失策。
众人猛地噤声,纷纷侧目看向角落三个身着青衣的少年,一时间齐刷刷低下头。
那掀了桌子的少年,眼中噙泪,白皙的面颊还带着几块脏污,双拳紧攥,表情恨不能吃人,下一秒似乎就要大开杀戒。
说书先生吓的脸煞白,哆哆嗦嗦,不敢言语。
苏清流起身穿过热闹的茶楼,下颌有泪珠坠落,没入衣襟。
他停在门槛处,没有回身,只冷漠的吐出一句。
“我小师妹,没有死!”
白子夜捏着灵笔的指骨用力到泛白发青,一一扫过众修,轻笑的模样却是令人胆寒的疯癫。
“再让我从你们口中听到一个死字,我便杀、了、谁!”
众修:“……”
远离八卦。
珍爱生命。
林玉锦步出茶馆,狠狠用袖子一抹泪,“一群不盼人好的狗东西!我小师妹才不会死的!绝对不会!”
“行行也会没事的!”
白子夜别开脸,胡乱擦去眼角泪意,语气坚定,“对,不会有事的!”
小师妹最后说了两个字:“等我。”
可。
风回雪和小师妹之间的灵契,已然消失。
第302章 天地胎藏
一个腰窄腿长,约莫十六七岁年纪,生得一副清绝殊丽容貌的少年,哭的可谓是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
羊脂玉似的白皙面颊,泪珠鼻涕乱淌,生生将昳丽的脸蛋,哭的一片稀碎、不忍直视。
“天打雷劈的狗天道!特么没说还有这节目啊!我主人要是死了!谁他妈都别想活!”
“待我杀回去,定要搅得仙庭天翻地覆!六界不宁不安!全都给我主人陪葬!”
他骂着骂着,伏在她身上,又是一阵嚎啕大哭,“凶娘们,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呜呜呜……你要是死了,我就种你坟头!”
“你生我生,你死我死,你我二人,永生永世不得超……不分离!”
江献晚:“……”
“闭嘴!”
谁要跟他永不超生!
哭哭哭!
她还没死呢!
江献晚猛地掀开睫毛,还未看清眼前的情景,那趴在她身上,哭的跟个狗似的少年,先是一愣。
而后……长腿一迈,骑了上来。
顺便将泪和鼻涕,一股脑全抹在她身上。
刚睁开眼,又被一屁股坐回去的江献晚:“……”
“呜呜呜,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我刚才差一点就要把你给埋了,把自个种你脑袋上了!”
“没良心的虎娘们,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要死了!”
江献晚闭了闭眼睛,手指掐了他的后脖颈,“你再不从我肚子上滚下来,再把胳膊抱紧点,再哭的大声一点,我现在就要死了!”
“还有!不要把你的鼻涕蹭我身上!吸回去!”
黑衣少年:“……”
对上一双冰冷的眸子,嚎啕声一止,默默吸了两下鼻子。
再默默松开死死锁着她脖儿的两条胳膊。
最后……默默坐直,将自个的屁股从她肚子上挪下来。
轻咳一声,心虚抬起脑瓜。
都怪方才那些男人,各个不顾死活,拯救江献晚的一幕太令碑感动。
又因为江献晚的即将回归,感动加激动,搞得他没忍住,给自己加了一把哭丧大戏。
江献晚没管他,支着手,从湖镜上缓缓坐起身。
陡然进入到一个仙气鼎沸,似没有尽头的世界,她面上并无惊讶。
恐怖的残影,似数不清的丝线,于她眸中衍化出无穷剑意。
杀戮与无情之气,纵横交织,相辅相成,沛然冲霄,令周天星轨为之紊乱,万里乾坤为之黯然。
江献晚微微阖上眸子。
杀戮之道,无情之道。
两道同修。
这里是墓碑中的世界,方才那少年便是碑灵。
在她睁眼的刹那,那些剑意虚影又无声泯灭,转成另一种景象。
苍穹一半黑夜,一半白昼。
金轮悬于穹顶中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俯视苍生,喷吐着金红的焰流几乎要灼穿天幕,将下方浮动的云海煮沸。
然而就在这煌煌赫赫、君临一切的光焰边缘。
幽冷的月轮低垂在天幕一角,清寒的光晕宛如一声无声的叹息,飘荡在灼热的天穹之上。
在金轮那不可逼视的光晕所未能吞噬的幽蓝深处,细碎的星辰竟也未曾完全熄灭。
微弱地点缀着,如同墨玉盘上残留的银粉。
白昼与黑夜相互浸染,浩瀚而诡异,竟能在同一片虚空里找到彼此的位置。
可这些,都不足以在她心中掀起半点波澜。
她盘膝静坐,视线追随着一道道流星划过、湮灭,在身侧少年鬼鬼祟祟,往下瞥的小动作下,微颤的睫毛,极慢、极沉的垂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