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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旱灾_秦世溟【完结+番外】(28)

  “痛,很痛。”陈希英轻声回答,他的身子也在不住地细细颤抖着,他冷得咳嗽起来,把手覆盖在姜柳银右手上缠满绷带的地方,“本来这时候我们应该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做着美梦的。”

  他们依偎着笑了起来,但姜柳银笑着笑着就涌出眼泪了。他眨了下眼睛,一滴眼泪掉了下来,砸在陈希英手指上。姜柳银忙抬起僵硬的手指去把泪水擦掉,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吸了一下鼻子。

  热烫的泪珠砸在手指上时,陈希英好歹有了点实在的感觉。他捻了下指尖,觉察到那是液体,然后他就知道姜柳银哭了。但陈希英没说什么,他知道姜柳银这样的男子汉是不愿意让别人看到他流眼泪的样子的。陈希英不言不语地搂抱着他,用仅剩的一点体温捂暖他,闻着他身上那一缕极淡的柑橘皮清香。恍惚间陈希英觉得自己身处他处,譬如身在天堂之中。

  由于前方铁轨被过厚的沙土埋没,无法继续前行,列车再次停了下来,并呼叫救援。此时是子夜一点,距离小潟湖车站4公里,距离盐科拉山垭口590公里。

  第二十三章 花儿怎么能和月亮比

  火车停稳后,机车司机从背风的右侧跳下车去,用撕碎的床单包住头脸和双手,趴在沙石遍布的地面上往车头缓慢爬行。他紧抓着手电筒,戴着防风目镜检查列车轮轴、走行部和车厢连接处是否完好、是否有部件丢失。在确认车体动力系统尚且完善后,他攀着车门口的两根栏杆从台阶爬上去,匆忙赶去驾驶控制室向列车长报告情况。

  列车长将这个好消息通过广播站扩散出去,再请求铁道救援部马上封闭线路,让所有尚未进入风区的列车停止前进。T59摇晃得越来越厉害,好似扁舟在海浪中颠簸,即将侧翻。

  后半夜,气温越来越低,一浪一浪的大风已经吹透了车厢和人,把严寒渗透到事物的背面。风声穿破人的耳膜,把这个浩浩荡荡、漆黑恐怖的夜晚留在所有人的生命中。随后,电机室里的一个发电机组由于细沙灌入造成了短路,供暖系统中止工作,这对火车上所有人来无疑是晴天霹雳。乘务人员马上切断了操纵二室的电源,并动员全车乘客用布条将电器框绑紧。

  姜柳银冻得战栗不停,上下牙关紧着赶着要去和对方一较高下,喉管、下颚和锁骨绷得僵直,连扭动一下都困难。陈希英一直不离不弃地抱着他,尽管陈希英身上也没有多少可以御寒的衣物,但他还是毫不吝啬地抱着姜柳银,把身上仅有的温度传给他。两人互相汲取着彼此身上越来越单薄、越来越可怜的体温,恨不得将对方融入骨血里。

  “希英。”姜柳银在风的怒号声里轻轻叫了一声。

  没人应答他。姜柳银心里好似揪紧了一般疼痛起来,他扭着几乎冻僵的身子往后靠了靠,抵住陈希英的腰腹叫他:“希英。听得到吗?”

  陈希英的头这才动了动,蹭着姜柳银的发鬓摩擦了一下,贴在他冻得发硬的耳廓旁呼出一口温热的气来。陈希英带着鼻音应了一声,问:“听到了,我在这儿呢。怎么了?哪儿不好了?”

  姜柳银揪紧的心脏这才放松下来,又开始在胸腔里缓慢地跳动着了。他现在已经没有精力再去兴奋、激动或者恼怒,寒冷剥掉了他身上的温暖,也剥掉了他的情绪。姜柳银叹出一口白白的雾来,不自觉地往陈希英身上靠,拧起眉毛颤抖着嘴唇说:“太冷了,真的好冷。我好困,想闭上眼睛睡觉。”

  “别睡,柳银,千万不要闭上眼睛,别让寒冷打败了你。”陈希英说着忙去搂紧他,搓着他的手指,把呢绒外套在捂得紧实些,“听我的话好吗?不要睡,想想别的事情,想你种的花。”

  “不知道那花被照顾得好不好。我最喜欢你办公室窗台上的那盆,开得真好,像月亮一样美。”

  陈希英笑道:“花儿怎么能和月亮比。”

  姜柳银把脖子弓下去些,偎在陈希英颈窝里:“姑娘都能与花比模样,花怎么就比不上月亮?”

  风吹着隔水板和棉被前后突动,他们死死推住板子,手臂已经全然麻木了,甚至感觉不到它还在自己身上。陈希英侧身抵着沉重的隔水板,低头在姜柳银结起冰晶的发丝上蹭了蹭,埋在他的发顶嗅着冷冰冰的柑橘皮清香。姜柳银觉得身子恢复了一点温度,他转身搂住陈希英的腰,背过身去压在隔水板上,一边问:“希英,你说你刚离开故乡的时候,也在火车上经历了一个又黑又冷的夜晚。是跟今晚一样的黑夜吗?”

  “是的。”陈希英没有避开这个话题,他愿意在这时说点什么来鼓舞自己,“跟今晚一样的事故、一样的黑、一样的冷。而且我在那天晚上失去了哥哥,他因为要去救一个孩子,被风刮出了车门。在把孩子拉回车厢里后他自己却掉进了轨道里,而那时列车却还在向前狂奔。”

  说着,他紧闭起双眼,将头埋得更深了,灼烫的泪水夺眶而出。这忧伤姜柳银与他感同身受,于是不由得抬起双臂圈住陈希英的结实、可靠的后背,有意地避开了他受伤的部位。姜柳银按住陈希英的后脑,把手指插入他的头发里,用指腹摩挲着他冰凉沁骨的皮肤。陈希英久久地沉浸在悲痛中,他罕见地小声哽咽起来,说:“那年我17岁,哥哥19岁。那个夜晚让我记了很多年。”

  那是他第一次亲眼看见死亡,第一次知道“死”就悬在自己头上。

  他抬起脖子,茫然地望着别处,然后摇摇头。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但最后都没有说出口。风声呜咽着从缝隙吹入车厢,漫天卷地的沙尘遮住了他们的视线,其中的一条条人影好似幽灵。

  姜柳银的左手冻坏了,但他此时仍笨拙地抬起手来替陈希英擦去眼泪,拿手掌贴住他的线条朗硬的脸颊,试图化开他皮肤上、心田上冻硬了的冰块。夜与寒风唤起了陈希英青年时代的恐惧,这恐惧在他心底郁积得如此之深,以至于让他触景生情,不禁悲从中来。他好像又回到了过去,回到了那个恶鬼之夜,回到了那列困兽般奔腾不休的列车上。

  但现实与过去有所不同,他已不再是青稚少年,而是完完全全长大成人、年近不惑、体格健壮的男子汉了。他身边还有姜柳银,自打与这个善良而庄重、与他相差整整13岁的小老板见了第一面起,他们的交际就日益加深,直至敞开心扉吐露衷情,仿佛是一对久别重逢的好友。而姜柳银此时饥寒交迫、恐惧万分,还面带微笑地为他拭去眼泪,他的手指都冻红了,肿得像红艳艳的水萝卜……

  陈希英一把抱住了姜柳银,把他按进自己怀里,紧紧贴住他的胸膛,感受着男人的胸肌相撞时触发的奇妙美意。陈希英的心因为对姜柳银的柔情和爱怜更加揪紧了,他感到痛,但这痛苦是甜蜜的。在这拥挤、绝望的火车上,只有他们两人是相互怜惜的。陈希英看清了自己的内心,他知道一直以来使自己迷惑的东西是什么,他也知道自己对姜柳银的感情到底是什么。

  姜柳银被他禁锢在怀抱里,没有挣扎、没有抗拒,只是顺从地埋着头深深地、大口地呼吸着陈希英身上的味道。他的手指紧紧拽住陈希英的衣服和肌肉,那么绝望又如此热烈地渴望着得到些什么。

  次日清晨,狂风稍歇。陈希英睁开疲倦的眼皮,发现他与姜柳银还保持着相拥取暖的姿势,一夜里两人须臾不分。天色微微亮堂了些,但还是昏黑得厉害,阴森可怖,犹似鬼影。乘务员将车上仅有的几箱方便食品分发下去,士兵们则将自己随身携带的口粮分出来给工人送去。姜柳银饿得肠胃抽搐,他于噩梦中惊醒后便去卫生间里大吐了一场,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

  陈希英问同一节车厢的工人借来毯子和棉衣把姜柳银裹住,将其送到卧舱里去休息。陈希英披着毛毯,守着他寸步不离,直到姜柳银体温回暖了他才放下心。

  整整一日,姜柳银粒米未进。

  沙尘暴在临近中午时才宣告结束,风级降至6级,不至于再给火车行驶造成影响。沙尘呼啸了一夜,铁轨被深深地埋在黄沙下,列车停在原野上寸步难行。此时红日高升,太阳以他的可怕的大圆脸高悬在天穹正中,沙漠上弥漫起干燥的暗蓝色雾霭。神秘莫测的丛山终于重现面目,在这阿鼻地狱般的荒原边陲,铺陈着淡紫色的天际,颜色分外娇美、裸露。

  下午三时许,清理线路沙土的机车终于赶到了,陈希英带着工人下车去帮助清扫队将盖没轨道的沙土铲除干净。一车人满面灰尘地奋战了将近两小时,铁轨终于露出地面。列车重又鸣响汽笛,启程上路,在此地滞留了整整16小时的T59次列车满载着官兵、工人、武器弹药和工程器械再度出发,蛮横地訇响着破开黄沙漠土,朝着极远之处的崇山峻岭飞驰而去。

  “我们应该在这地方种上树、铺满草、筑上拦沙屏障。”陈希英看着窗外说,“也许这样就会好过点。”

  姜柳银双眼无神地斜靠着窗框,抿了下嘴唇说:“太干了,边境地带的干旱连上帝都一筹莫展,只能自顾自搓着双手暗暗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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