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柳银没想到他会这样毫不遮掩地就说出这话,一下令他本就不平静的心脏怦怦直跳起来,闹得他浑身发热、脑袋发晕。姜柳银舀了一勺石榴吃进嘴里,咬破脆嫩的薄皮后一股蜜渍渍的汁水溅入口腔里,甜得他不禁打了个舒畅的哆嗦。火车摇摇晃晃、不快不慢地在漠漠沙土间行驶,让姜柳银好像身处云端,身心都分外欢愉。
“谢谢你。等会儿我们一起去餐车吃晚饭吧。六点钟怎么样?”姜柳银问。
“好,六点钟,我们一起去。先把石榴吃完,要是放久了就不甜了。”
陈希英在他对面坐下来,面色平静地看着姜柳银吃掉碗里的石榴。他们有好一段时间没有说话,陈希英叠着双手扭头望向窗外,出神地凝视着那浑浊的混沌之气。他抿了下嘴唇,忽然说:“在我刚离开故乡,登车东行前往边境城的时候,在路上也遇到过这样的风沙。不过那是在深夜,又黑又冷的深夜。”
吐掉石榴籽,姜柳银把勺子放下了,抬起眼睛看着陈希英:“那个晚上为什么让你这么念念不忘呢?”
“因为那是我第一次走出故乡,去往另一个陌生的城市。那晚的风沙比我之前经历过的都要大、都要可怕,还有路上发生的一些事,都令人难以忘怀。”陈希英回答,他摸着嘴唇,手指有些颤抖。陈希英的眼眶忽地变湿润了,他眼前的景象似乎还停留在他所说的那个“又黑又冷”的深夜,停留在那场永无止境的狂沙中。
姜柳银察觉到了他的忧伤,陈希英对姜柳银来说有点神秘得过分,但这神秘无时无刻不吸引着姜柳银为之入迷。姜柳银喜欢能带给他思考的事物。陈希英摩挲着手指不再出声,姜柳银没有多问,将装有石榴的瓷碗推到陈希英面前去:“你也吃。我尝过了,确实很甜的。我一个人吃太不像话了,一起分享吧。”
陈希英垂着眼睛看了看瓷碗,再去看看姜柳银。然后他笑了一下,一边听着风的喧声,一边低头默不作声地吃起石榴来。
六点,厨师长在厨房操作台前忙得不亦乐乎,一个年轻些的小厨师端着煎锅走过来对他悄声说:“风刮得好大,这样没事吧?‘老铁路’都说这儿的石块被刮起来后能击穿玻璃!”
厨师长正忙着翻搅沉重的长柄勺,抬头环视了一圈四周,摇摇头说:“没什么大不了的,看起来凶险,其实没你想的那么可怕。我跑车七八年了,从未遇到因风沙造成的事故!”
说罢,他端起一张小锅,将里面热气腾腾的土豆块倒入四方餐盒里。厨师长擦掉额头上的汗水,脚下踩着咚咚作响的防水鞋,急匆匆地拉开侧门走到了外面去。
陈希英和姜柳银穿过几节车厢,一同来到餐车中。车厢里有十几个人在用餐,他们找了个空位坐下来,大风在左侧车窗外呼呼作响,小石子劈打着车身,发出欢快的喧腾。乘务员过来向他们询问了菜单,姜柳银点完菜后忧心忡忡地望向车窗,说:“我还从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一列火车,孤独地穿行在随时可能把我们吹翻的沙尘暴中。”
另一头,机车司机侧身从走行部穿过,进入机头的列车长控制室里,通报了禾乌车站发来的消息:“风速已达到41.5米/秒,按照规定我们必须得在禾乌车站停靠,直到风速减小了再出发。”
列车长看了眼显示屏上的数据,拿下对讲机在广播中说道:“列车减速,我们将在两分钟后抵达禾乌车站。此时大风12级,我们将采取停轮措施,等风级降低再重新启程。”
滚滚黄沙埋没了犷悍原野上交错遍布的铁轨,此时在这张铁网上,只有T59独自轰响着发出沉闷的咕隆声,瞪起两盏凶神恶煞的巨大射灯,朝着一处荒凉的四等车站前进。机车司机报告说前方四道上停有一列油罐车,列车长便让T59驶入二道,与油罐车并排停靠,借以挡去左侧吹来的风沙。禾乌站在黑漆漆的暮色里时隐时现,一盏通红的警示灯有气无力地悬挂在横梁上。
陈希英把一勺土豆泥送入口中,缓慢行驶的车厢忽然剧烈前后晃动了一下,然后静止不动了。他把桌上的水杯扶稳,眯起眼睛向外看去,只见不远处停着一列周身黑乎乎的油罐车。
在这呼呜直响的闹腾声里,车厢内人人说话都不自觉地压低声音,或者长时间闭口不言。蓦地,一声脆响打破了寂静,陈希英座位旁的外层窗玻璃被击穿了,留下了一个大洞。
姜柳银忙放下碗筷,两人快速离开了座位。陈希英去找到餐车后台的乘务员,向她报告了情况。玻璃被击穿后引起了不少骚动,车厢里开始弥漫起慌张的气氛。沙石源源不断地飞扑进来,开始攻击内层的钢化玻璃,用不了多久它们就将击碎玻璃,一举冲入车厢内。乘务员赶来查看了情况,大声叫人去通知车长,并劝说乘客远离碎掉的玻璃。
列车长旋即赶到餐车里,正当他要去查看车窗时,一声沉重的闷响比他的脚步还要快,率先冲击了众人的耳膜。内层钢化玻璃被掀翻在地,黄沙凶吼着进入车厢,一时间沙尘弥漫,吹袭得众人睁不开眼睛,一股腥味极重的泥土气封住了所有人的口鼻。列车长最靠近车窗,这时被狂风吹得一个趔趄,撞在了餐桌一角上。
“所有人马上这里!快点儿!”陈希英在轰隆风声中大吼道,跨步上前去将列车长扶起来,“蹲下!蹲下!从通道走,不要挤!”
姜柳银靠在车厢尽头的隔离门旁边,紧紧拽着扶手免得自己被风刮倒。他掀起外套捂住口鼻,在厚重的沙尘中大声呼喊,守在门口指引人们出逃。风带着小石子、碎玻璃在车厢里大肆飞舞,玻璃碎片几次从姜柳银脸上、脖子上刮过,转瞬就给他添了几道醒目的血痕。姜柳银把外套拉紧,死死蒙住全身露出来的部位,胡乱劈打的石子儿让他避无可避。
列车长被扶起来后对着后台厨房大喊:“赶快把火灭掉!禁止出现明火,把厨房隔离开来!”
厨师长飞快地灭掉了炉火,将炉灰压在灶膛中,再浇上了一盆水。他行动迅速地关死了餐房门,让餐车和厨房完全隔离,以免引起火灾。
“从这边走!这边!听我的声音排成队出去,不要拥挤!”姜柳银喊道,他坚持着守住车门,协助乘客从通道里出去。陈希英安置好了餐车里的物品,最后一个离开车厢,姜柳银在车门旁拉住他的手臂,牢牢地稳住他。一阵更大的烈风吹击过来,餐车猛烈地摇晃了一下,险些翻倒。
陈希英踩住了碎玻璃,在餐车晃动的时候突然脚下打滑,侧身摔倒在地上。姜柳银也被撞得身形不稳,两人滚倒在地,玻璃片割裂了姜柳银的手掌。陈希英爬起来后马上抱住姜柳银的肩膀,将其往自己怀里带,护着他的头部跨过走行道连接板,进入12号车厢。
暂时安全后,陈希英顾不上自己身上的沙土和伤口,忙去询问姜柳银:“你怎么样?”
“玻璃划开了手心,伤口好深。”姜柳银取掉了蒙住脸面的衣服,抹掉眉眼处厚厚的一层沙子,露出一道道或短或长的血痕来。
他吃痛地紧紧扣住右手手腕,在那结实的手心里果然有一条三寸长的撕裂伤,细小又闪亮的玻璃渣还嵌在皮肉里。陈希英托住他的手,却觉得这道刺目的伤口好像是开在了自己的心瓣上。一想到刚才姜柳银为了他留到最后,一种出乎意料的疼痛感和爱怜欲让他再也无法忽略了。
第二十一章 百里风区
随军医生不消片刻便背着急救包赶到了12号车厢,询问过情况后开始给姜柳银紧急处理创伤。陈希英见他得到了妥善救治,这才稍稍放心了些,转身去指挥乘客撤离,留出侧面的过道来方便士兵和医生通行。在听说餐车出事后,军队长官马上派了人前来抢险。此时餐车已被关闭,带枪的士兵守在门边留意着左侧车窗。
军医为姜柳银夹出了嵌在肉里的玻璃渣,疼得他控制不住地直皱眉,一直在倒抽凉气。鼻腔和喉咙里吸入的沙土让他忍不住出声咳嗽起来,陈希英去打了杯水送到他面前,揪心地守着他慢慢喝下去。
机车司机在列车长办公室里和乘务长紧张地讨论着餐车现状,就在这时,列车长办公室的一扇大车窗也传来了令人骇怕的玻璃碎裂声。紧接着,外层玻璃眨眼被碎石击穿,眼看就要重演餐车悲剧了,机车司机当机立断地带着乘务长和一众乘务员退出门去,取下对讲机大声喊道:“列车长,办公室的玻璃也被击碎了!我们在1号车厢,正在疏散乘客!完毕!”
正当他们进入1号车厢时,左侧窗户发出可怕的哐啷声,大风接连不断地袭来,像一条条鞭子抽打在这条钢铁巨龙上。从车窗看去,浑浊的空气已看不清十步外的景象,只有禾乌车站站台上那盏红色的警示灯在沙雾里时隐时现,像鬼怪的恶目,最后连这一点红光也彻底销声匿迹了。风从戈壁荒山上裹挟来的石块越来越大,这些大家伙咆哮着、毫不留情地撞击车身,玻璃上尽是凹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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