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子好说话,对此根本不介意,反而拉着陈平安闲聊片刻。
李槐特别觉得有面子,恨不得整座书院的人都看到这一幕,然后羡慕他有这么一个朋友。
陈平安与老夫子告别后,摸了摸李槐的脑袋,说了一句李槐当时听不明白的话语,“这种事情,我可以做,你却不能认为可以常常做。”
李槐说道:“放心吧,以后我会好好读书的。”
陈平安便说道:“读书好不好,有没有悟性,这是一回事,对待读书的态度,很大程度上会比读书的成就更重要,是另外一回事,往往在人生道路上,对人的影响显得更长远。所以年纪小的时候,努力学习,怎么都不是坏事,以后哪怕不读书了,不跟圣贤书籍打交道,等你再去做其他喜欢的事情,也会习惯去努力。”
李槐似懂非懂。
陈平安一边走一边在身前随手画出一条线,“打个比方,这我们每个人人生道路的一条线,来龙去脉,我们所有的心性、心境和道理、认知,都会不由自主地往这条线靠拢,除了书院夫子和先生,绝大部分人有一天,都会与读书、书籍和圣贤道理,表面上愈行愈远,但是我们对于生活的态度,脉络,却可能早就存在了一条线,之后的人生,都会按照这条脉络前行,甚至连自己都不清楚,但是这条线对我们的影响,会伴随一生。”
然后陈平安在那条线的前端,周围画了一个圆圈,“我走过的路比较远,认识了很多的人,又了解你的心性,所以我可以与老夫子说情,让你今晚不遵守夜禁,却免去责罚,但是你自己却不行,因为你现在的自由……比我要小很多,你还没有办法去跟‘规矩’较劲,因为你还不懂真正的规矩。”
李槐直愣愣盯着陈平安,突然哭丧着脸,“听是听不太懂的,我只能勉强记住,陈平安,我怎么觉得你是要离开书院了啊?听着像是在交代遗言啊?”
两人已经走到李槐学舍附近,陈平安一脚踹在李槐屁股上,气笑道:“滚蛋。”
李槐揉着屁股走到学舍门口,转头望去。
陈平安还站在原地,朝他挥了挥手。
总是这样。
————
陈平安回到崔东山院子,林守一和谢谢都在修行。
练气士一旦走上修道之路,跻身金丹地仙之前,往往不分昼夜。
由不得修行之人不断绝红尘,清心寡欲。
陈平安轻轻叹息一声。
开始在院子里练习天地桩,倒立行走。
以一口纯粹真气,温养五脏六腑,经脉百骸。
传说跻身武夫第七金身境后,行气既九,便可以达到鼻中无出入之气的绝佳境界。
到了武夫十境,也就是崔姓老人以及李二、宋长镜那个境界的最后阶段,就可以真正自成小天地,如一尊远古神祇莅临人间。
善用气者,嘘水,可使得江水逆流,嘘水,焚湖煮海。亦可身处大疫之中,而不染纤毫,万邪不侵。
即是此理。
陈平安突然想起那趟倒悬山之行,在街上偶遇的一位高大女子。
当时陈平安眼力浅,看不出太多门道,如今回想起来,她极有可能是一位十境武夫!
武夫合道,天地归一。
崔东山不在院子。
出现在了东华山之巅。
与茅小冬站在一起。
崔东山说了一些不太客气的言语,“论教书传道,你比齐静春差远了。你只是在对房屋窗户四壁,缝缝补补,齐静春却是在帮学生弟子搭建屋舍。”
茅小冬罕见没有跟崔东山针锋相对。
崔东山缓缓道:“赵繇从小衣食无忧,天资聪慧,性情温良,就得教他放弃一些东西,理解这个世道的艰难困苦,才真正知晓心中所学、手中所有的珍贵。宋集薪貌似跋扈、锋锐,实则内心自卑、软怯,必须以某些近儒的法家学问,让其内心强大,规矩分明,治国一事,务必弃小聪明而取大智慧,既不偏离儒家太远,又最终走向正途。而我家先生,习惯了一无所有,内心极其坚硬,但是又无所依,恰恰得让他学会拿起了一些东西,然后不断去读书识人,然后将那些自己不断琢磨出来的道理,当做一叶扁舟泛苦海的压舱石。这就叫因材施教,有教无类。”
茅小冬终于开口说道:“我不如齐静春,我不否认,但这不是我不如你崔瀺的理由。”
崔东山笑道:“跟我这种货色比,你茅大山主也不嫌磕碜?”
茅小冬扯了扯嘴角,不屑言语。
崔东山笑呵呵道:“啥时候正式跻身上五境?我到时候给你备一份贺礼。”
茅小冬不愿回答这个问题,心情沉重,“剑气长城那边,会不会出现大问题?诸子百家现在如此活跃,纷纷押注九大洲的各个世俗王朝,大大的违反常理,我怎么觉得……”
茅小冬不再继续说下去。
崔东山感慨道:“浩然天下都觉得那拨刑徒抵御妖族,是我们九大洲习以为常和剑修职责所在、天经地义的事情,至于真相和结果如何,拭目以待吧。”
茅小冬转头望向他。
崔东山眺望远方,“设身处地,你若是遗留浩然天下的妖族余孽,想不想要落叶归根?你若是画地为牢的刑徒遗民,想不想要跟背转过身,跟浩然天下讲一讲……憋了无数年的心里话?”
茅小冬皱眉道:“剑气长城一直有三教圣人坐镇。”
崔东山笑了,“不说一座蛮荒天下,便是半座,只要愿意拧成一股绳,愿意不惜代价,打下一座剑气长城,再吃掉浩然天下几个洲,很难吗?”
茅小冬说道:“我觉得不算容易。”
崔东山没有否认,只是说道:“多翻翻史书,就知道答案了。”
茅小冬犹豫了一下,“距离倒悬山最近的南婆娑洲,有一个肩挑日月的陈淳安!”
崔东山缓缓道:“史书上也有一些人,早死,流芳千古,晚死,遗臭万年。”
茅小冬正要再说什么,崔东山已经转头对他笑道:“我在这儿胡说八道,你还当真啊?”
茅小冬说道:“如果事实证明你在胡说八道,那会儿,我请你喝酒。”
崔东山笑道:“不愧是即将跻身玉璞境的读书人,修为高了,度量都跟着大了。”
茅小冬放眼望去。
浩然天下,版图辽阔,各洲各处自然也有战乱纷飞,可大体上还是如大隋京城这般,歌舞升平,孩子们只在书上看得到那些血流长河、饿殍千里,大人们每天都在斤斤计较柴米油盐,寒窗苦读的读书人,都在想着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许多已经当了官的文人,哪怕已经在官场大染缸里物是人非,可偶尔夜深人静翻书时,兴许依旧会愧对那些圣贤教诲,向往那些山高月明、朗朗乾坤。
崔东山看着这个他曾经一直不太看得起的文圣一脉记名弟子,突然踮起脚跟,拍了拍茅小冬肩膀,“放心吧,浩然天下,终究还有我家先生、你小师弟这样的人。再说了,还有些时间,比如,小宝瓶,李槐,林守一,他们都会成长起来。对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茅小冬说了一句自己先生的传世名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崔东山咳嗽一声,“实不相瞒,当年老秀才能够说出这句话,我功莫大焉,不妨与你说一说此事的缘由趣闻,那会儿我与老秀才经过一座染坊,遇上一位身姿曼妙的秀气小娘子……”
茅小冬一把抓住崔东山的肩膀,使劲一甩,将崔东山随手抛下东华山之巅,怒骂道:“小王八蛋,胡说八道还上瘾了?”
————
蛮荒天下,三月悬空。
一座形若古井的巨大深渊。
被这座天下誉为英灵殿。
相传此地曾是远古时代,某位战力通天的大妖老祖,与一位远游而来的骑牛小道士,大战一场后的战场遗址。
在这座天下将那场战事描绘得荡气回肠,只有屈指可数的大妖知晓真相,事实上,大战是真,却不是大妖与那位骑青牛来此游历的道士,而是更为遥远悠的一桩惨烈战事,只是当时有头辈分极高的大妖攀爬数千年,好不容易能够挣脱束缚,历经千辛万苦爬出井底、来到井口,又给那道士站在井口上,一根手指轻轻按下,将其打落回井底。
如今这座“水井”四壁的上空,有排列成一圈的一个个巨大座位。
总计十四个,座位高低不平。
既有一座破碎倒悬的山岳如高台,也有好似传说中上古天庭的一部分琼楼玉宇,更有飘浮在无尽虚空的巨大尸骸。
有一座白骨累累而成的宏大枯骨王座,有一副莹白如玉的白骨大妖,正在持杯饮酒,脚底下踩着一颗头颅,轻轻捻动。
有一根高达千丈的圆柱,篆刻着古老的符文,屹立在虚空之中,有条猩红长蛇盘踞,一颗颗黯淡无光的蛟龙之珠,缓缓飞旋。
一件破碎的灰色长袍,空无一物,无风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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