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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东北角,太后居所,庭院深深,绿荫葱茏,南簪要亲自接见一位来自处州仙都峰的贵客。
陆神进京觐见太后娘娘,是跟大骊朝廷通报过的,司礼监掌印亲自带领陆神穿过重重大门,步行至此,停步宫外,再由一位太后娘娘的贴身宫女领着陆神跨过宫门。
终于再次见到这位祖师,南簪不可谓不心情复杂,凭借手钏,南簪已经恢复上辈子的记忆,宛如翻书。
最为鲜明记忆画面中,那是一座极为高峻宽敞的大堂,铺有纤尘不染、异常坚硬的洁白地砖,站在最前边担任主祀的陆氏家主,陆神,就像一尊背对人间众生的神灵,那一刻,光阴仿佛是凝固不动的。
南簪心思急转,蓦的跪倒在地,“陆绛拜见祖师。”
南簪泣不成声,伏地不起,不敢抬头,哽咽道:“陆绛有负所托,是家族罪人,恳请祖师责罚。”
面对陆绛的跪拜礼,陆神坦然受之,听过她那番表明心志的言语,陆神等了片刻,轻声道:“可以起身了。”
南簪犹豫许久,还是乖乖站起身,侧过身擦拭眼泪。
陆神突然打了个稽首,“中土陆氏,陆神,见过大骊太后。”
南簪愕然,随即释然,然后心中惊喜万分,终于,终于与中土陆氏彻底划清界线了!
陆神微笑道:“早就听闻太后祖籍洪州豫章郡,钟灵毓秀,大木参天,有机会是要去看看。”
南簪闻言好像吃了一颗天大定心丸,相信从今往后,陆氏祠堂谱牒上边就再无“陆绛”,世间只有大骊太后娘娘南簪了!
陆神却是极为熟稔南簪之流的心性,微笑道:“禀太后,就在前不久,我已经主动拜会过落魄山,与陈国师面对面,将误会解释清楚了。如今我就在仙都峰隐居,与落魄山可谓近邻。我未必会去豫章郡游览山水,太后也不必非要去仙都峰赏景散心,你我都随缘。”
言语内容,可谓极为客气,但是陆神的气态,眼神,又是何等毫不掩饰的疏离冷漠。
桌旁石凳,铺有明黄色的垫子,双方看似平起平坐……南簪闻言,倍感惊悚,立即收敛些许心绪,低眉顺眼一句,“晓得了。”
陆神默不作声,只是一笑置之。南簪便是如坐针毡,直到陆神起身告辞离去,南簪还是魂不守舍,久久心绪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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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守一在国师府的读书处,是第三进院落东厢房六间屋子之一。书桌临窗,一套文房清供,正是家乡那边烧造的青瓷,窗户外边有种植有紫竹数竿,潇潇洒洒,风吹竹叶,桌上的竹影也随之晃动起来。林守一正在抄书,笔锋在纸上簌簌作响。偶尔抬头,天光下射,碧空如洗,竹影婆娑,宛如置身于清凉世界,赶考的读书人,恰似碧纱笼中人。
这间厢房门口那边,出现一位眉眼细长的道人,容貌俊美,雌雄难辨。时常在桃树下徘徊。
名为宋云间,道号撄宁,自称跟林守一相同,都是在这座府邸寄人篱下。
宋云间笑道:“林公子,听说能不能考中进士,主要看科举制艺的本事,还要讲究座师房师的阅卷口味,但要说能不能一甲三名,得看命,文运多寡,有无祖荫庇护?”
林守一停笔,搁放在青花缠枝灵芝的三峰笔架上边,转头笑道:“不太清楚。年少时先生有教诲,读书一事,有志于学正心诚意而已。”
宋云间恍然道:“原来如此,是我俗了。”
林守一笑道:“我若清高,何必科举。”
宋云间疑惑问道:“林公子,恕我蒙昧,修道之人,往往记忆力出众,如果明知大道无望,转为有志于功名,随便读个几年书,撇开我们大骊王朝不谈,去参加小国科举,想要一份金榜题名,说是探囊取物都不夸张吧?但是愿意参加科举的修士,好像依旧不多?”
林守一解释道:“早先宝瓶洲风俗,大体上第一等还是修道求仙,第二等书斋治学,三等的功名,末流的武夫。我们大骊王朝之所以被骂作北方蛮子,就在于民风彪悍,崇尚武德,不是马背上求功名,就是习武练拳。所以谱牒修士考取功名,在山上的口碑不太好,很容易被视为自甘堕落,况且真考中了,当了官,拿着那么点官俸,难不成是想要充实宦囊?考中了却不当,身为儒家七十二书院之一的观湖书院,不是摆设,是要追责的。就算在某个小国当了大官,大贪特贪,中饱私囊,瘦一国而肥自身,也还要是要过观湖书院这一关,自然还不如直接当个护国真人、皇室供奉来得省心省力。”
昔年的观湖书院,在当时大骊王朝还偏居一隅的宝瓶洲,可谓是什么都可以管上一管,尤其是君子贤人,邪祟作乱,仙家枉法,流寇犯案,江湖人士的犯禁……只要落在他们手上,动辄申饬仙府、皇帝国君,禁绝淫祠破山伐庙,也难怪修士将书院贤人比作小国的国君,君子就是强国的皇帝。只说梳水国四煞之一,不就碰到了书院贤人周矩?
只不过书院的这种约束,终究都只是“人力”,如石子投湖,涟漪也好,波涛也罢,某地人心和民风习俗,总会水波复平。
宋云间点点头,深以为然。
林守一问道:“宋先生是想要引出书简湖的话题?”
宋云间点头道:“我很好奇是怎样的一个地方,才能够让国师如此难以切割。”
林守一微笑道:“我要继续读书了。”
既然下了逐客令,宋云间就告辞离去。
捻芯来到这边之后,她是闲不住的,刚好补上符箐的空缺,这位缝衣人如今跟容鱼职务类似,巡视国师府,检阅各类档案。
余时务、萧形他们几个被放出来望风一般的“笼中雀”,暂时在二进院子西厢房的一间屋子落脚,允许他们自行查阅某部司的档案,各有分工。但是陈平安没有提出任何具体要求。
今天萧形正在愤愤不平于公孙泠泠的外出,然后她就看到了那个站在捻芯身边的“许娇切”。
许娇切刚刚从桐叶洲来到大骊京城,主公让她以后进入大骊刑部当差,暂无官身,从底层的浊流胥吏做起。
眼见那粗劣的赝品,竟敢堂而皇之走到自己眼前,萧形顿时火冒三丈,怒斥道:“贱婢!”
许娇切也不是吃素的,立即“记起”这个萧形是主公以大神通帮忙斩却的三尸,嗤笑道:“道之渣滓。”
捻芯也没兴趣看俩娘们揪头发挠脸,看见撄宁道号典出于陆沉内篇大宗师的宋云间,站在树下,伸手摘下一瓣桃花夹在书页中。
“相信大骊王朝在未来百年之内,一定会成为浩然天下文治武功皆是第一的强国。”
宋云间一手托起书籍,一手轻轻拍打封面,微笑道:“只要皇帝敢想,国师敢做。”
师兄作序,师弟写跋,纸为大骊,笔名事功。
第一千一百九十四章 君从故乡来
刘老成原本没打算来大骊京城这边趟浑水,不光是大骊朝廷盯着他这位真境宗宗主的一举一动,桐叶洲上宗那边,如今祖师堂里边,何尝不是有了些心思?但是高冕飞剑传信一封寄到了青峡岛,除了让他作陪走趟京城,还提了一大堆琐碎要求,落脚的地方要闹中取静,备好几坛长春宫仙酿,能看哪几家仙府、道场的镜花水月……刘老成没辙,只好放下手边事务,临时动身赶往京城,找了个多年没有联系的山上朋友,对方动用七弯八拐的京城地面关系,帮忙买下了一座靠近花神庙的宅邸,说是市价,刘老成也无所谓,一位仙人境的宗主,面子还是值点钱的,在宝瓶洲,比上略显不足,比下绰绰有余。
昨天到了宅子里边,高冕还算满意,说了句凑合。
宅子是老的,地上的青砖全是书简湖的湖底之泥烧造而成,是最近十年才兴起的京师风潮。这桩买卖,没点官场关系,行不通。
一墙之隔,墙外人声鼎沸,墙内云淡风轻。墙角搁放一只大缸,搁着一只大缸,里边养着十几尾金鱼。
高冕一手持青瓷罐,搓散鱼食,引来游鱼疯狂争抢,水纹漾开,涟漪阵阵。
高冕微笑道:“记得早年离乡途中,过一深水,运转目力,清澈见底,层层沟壑,高下如田畴,群蛟五色,盘踞期间,似盆如瓮,吞吐宝珠流光溢彩,蜿蜒游走,须鳞爪牙历历可见,观者目眩神摇,真如志怪书上所谓水底水晶宫。”
桌边,刘老成已经倒了酒,高冕不着急上桌,他也不好独饮。听着有些奇怪,高老儿这番文绉绉的言语,到底是亲眼所见有感而发,还是从哪本文人笔记上边抄来的?
只是他们双方多年好友,知根知底的,高老儿没必要在自己这边卖弄文采才对。高冕与荀渊,他们俩老不羞,不但是谱牒修士,还是帮主和一宗之主,早年在宝瓶洲的镜花水月是极负盛名的一对土财主,分别绰号一尺枪,玉面小郎君,出了名的阔绰,他们砸钱的时候,言语粗鄙,经常让一旁的刘老成觉得他们才是书简湖出身,自己这个宫柳岛的岛主,相较之下,简直就是个作风正派的道德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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