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会输得一败涂地。
实力悬殊太大了。
府邸门口,中门大开,以隆重大礼迎接那位大骊最有权势的三位郎中之一。
老人却没有跨过门槛,而是坐在门槛上,望向府邸之外的宽阔街道,轻声道:“楚夫人,能否听我一劝,不要为难那些少年少女?”
门外横放在石狮脚下的那只大红灯笼,剧烈摇晃起来。
灯笼上有人朱笔写就的“魂去来兮”四字,随着灯笼的大幅度飘荡,荡漾出一丝丝鲜红流光。
老人加重语气,提醒道:“楚夫人!那些孩子一旦在你的地界,出了事情,到时候别说是你们这座府邸,就是我们大骊都要跟着一起遭殃。”
只可惜已无音信。
老人有些怒意,“楚夫人!”
有一位年迈管事模样的老者站在门内,头戴毡帽,双手负后,弓腰咳嗽,轻声笑道:“大骊将这山山水水划入我家小姐的领地,已经无数年了,小姐与你们大骊一直相安无事,甚至在老朽尚未担任管事之前的漫长岁月里,听说我家小姐,还曾有恩于你们大骊某位先祖皇帝,如今咱们府上还放着那块‘山水永睦’金书铁券呢。那件不幸事发生之后,从你们先帝到现任皇帝,都也默许了我家小姐的泄愤之举,怎么今天就不行了?”
青衫老人站起身,转身望向那个毡帽老人,缓缓道:“不但是今天不行,残害过路书生一事,以后也不行了!其中缘由,我自会当面告知楚夫人,但是如果楚夫人既不愿收手,又不愿见我,那就别怪我大骊不念旧情!”
老管事拍了拍胸口,止住咳嗽,笑道:“大骊如今山岳动荡,除非是那位阮师亲自出手,否则我家小姐还真不怕谁,哪怕打不过你们大骊朝廷的一些秘密供奉,可是小姐真想要躲起来,你们难道真有魄力,一口气挖断这数百里山根,同时截断绣花江,就不怕如此一来,牵连了棋墩山和那座落地的骊珠洞天?”
青衫老人脸色阴沉,“我们大人,可不是那些架子比天还大的大骊供奉,他从来最反感别人得寸进尺。”
大门缓缓合上,老管事站在门槛内,眯眼笑道:“我家小姐发话了,说让你们大骊出手试试看。”
“那就试试看!”
大骊礼部郎中摇摇头,也是一个爽利人,不再言语纠缠,直接走下台阶,取回大红灯笼,向天空一抛。
他身影消逝。
那盏灯笼如红月升空。
————
府邸门口大街上,陈平安一行人站在原地,心情沉重。
谁也没有想到会从山野密林之中,突然就走到了这栋豪门大宅之前。
陈平安一路负责披荆斩棘,以祥符开路,此时也有些气喘,体力损耗不大,更多还是心头负担的关系。
那个林守一背着的目盲老道人,突然不再装死了,自己摔打自己耳光,老泪纵横道:“没想到这女鬼道行如此恐怖,贫道竟然主动招惹她,还想着要斩妖除魔,真是瞎了狗眼啊,这双狗眼没有白瞎啊……”
林守一吓了一大跳,赶紧把老道人从后背放下。
李槐躲在李宝瓶身后,李宝瓶脸色微白,扯了扯陈平安袖子,小声问道:“小师叔,你怕不怕?”
陈平安抬起手背,擦了擦额头汗水,点头道:“当然怕,不过没关系,有我和林守一在。”
林守一苦笑道:“先前觉得可以试试看,现在我觉得自己的那点斤两,也就够人家小拇指勾一勾的吧。”
陈平安将祥符归鞘,递还给李宝瓶,看到她和林守一都很纳闷,陈平安解释道:“等下让我试试看。”
李槐天真问道:“那女鬼不怕祥符刀,不怕林守一的符箓,反而怕拳头?”
陈平安没有说话,开始屏气凝神。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一剑破法
悬挂“秀水高风”匾额的府邸之前。
身受重伤的目盲老道人,大概是自觉死到临头,失心疯一般胡乱说话。
林守一袖中双手各捻盘中珠和火雨两张符箓,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陈平安在默默驾驭体内那条气息游龙,去往那两座气府,确保剑气犹在,并无意外。
如何验证,极其简单,只要给经脉带来暖洋洋感觉的那条火龙,不敢在两座气府之前稍作停留,就意味着两缕“极小极小”的剑气,肯定盘踞其中。
这一次,陈平安觉得一缕剑气未必能够保证杀掉那头嫁衣女鬼。
那就两缕!
事后心疼死了,总比真的死了来得划算。
不过陈平安这还没用出剑气,其实就已经快心疼死了。
所以财迷少年脸庞显得有些僵硬,杀气腾腾。
李槐突然发现身旁的白色驴子,一直在重重踩踏地面,从最早在山路那边的急躁不安,当下变得有些欢快欣喜。
哪怕那头嫁衣女鬼浮现在大门外的台阶顶部,那头驴子也只是稍稍放缓蹄子而已。
女鬼低头看了眼鲜红嫁衣,有几处破败,她压下充斥心扉的滔天怒意,望向那些少年少女,身形飘然落地。
女鬼侧身施了一个万福,嗓音娇柔,“欢迎各位登门拜访,你们可以喊我楚夫人。可惜我家郎君远游未归,只好由妾身招待你们了。”
————
棋墩山,有阵法遮掩景象的小竹林内,借助契机一举恢复山神神位的魏檗,望着堆积成山的断竹,全都是被阿良一刀拦腰斩断的绿竹,哪怕此次风波,收获远远大于损失,可当亲眼看着这些汲取了棋墩山千百年灵气的绿竹,落在魏檗眼中,仿佛一位位被腰斩的美人尤物,仍是唏嘘不已。
魏檗的金色耳环已经用了障眼法,平时哪怕在自家地界显露真身,那头黑蛇也无法一窥究竟,无法看见,此时他在耳畔屈指轻弹,地上那些断竹开始一根根凭空消失。
等到收拾齐整,魏檗走出竹林,看到战战兢兢蜷缩在不远处的黑蛇之外,还有一位横剑在腰后的年轻剑客,以及拎着酒壶仰头灌酒的“熟人”,那位被阿良虹光撞回棋墩山石坪的大骊高手,魏檗只知道姓刘,最终被那名剑客背走。魏檗流露出一丝疑惑,没多久之前濒死的汉子,虽然仍有些神色萎靡,可这么快就恢复行走,哪怕是修行了锤炼体魄的上乘秘术,也不至于如此神效才对。
只不过修行路上,能够走到中五境的后两境,谁没有点压箱底的本事,魏檗当然不会开口询问。道不言寿僧不言姓的规矩,自古皆然。
抹了抹嘴角酒渍,那孔武有力的壮汉沉声道:“棋墩山的土地老儿,我叫刘狱,虽然看你仍是不顺眼,但是救命之恩,以后定当回报。若是有急事相求,捏碎信符,只要我刘狱当时没有身负朝廷任务,便是在宝瓶洲最南边的老龙城,也会赶来。”
壮汉随手丢出一枚羊脂美玉的白玉牌,魏檗接住后,笑道:“爱憎分明,行事磊落,又有这块‘兵家山庙’所独有的太平无事牌,刘狱你是风雪庙或是真武山的修士?”
壮汉冷哼道:“你管得着吗?”
刚刚从绣花江上返回的年轻剑客,笑道:“刘狱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别跟他一般见识。”
魏檗连忙摆手,“不敢不敢。”
剑客手肘随意搁在长剑上,神色温和笑道:“刚好龙泉县临时有点事情要处置,如果不嫌弃的话,我们同行出山?虽然我之前已经通知了龙泉县令吴鸢那边,照理说不会有什么波折,不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毕竟落魄山一带,如今有钦天监青乌先生不说,还有众多外方势力,我可不希望你跟大骊好不容易缓和一些的关系,再度破裂。”
魏檗看似漫不经心道:“看之前大战的动静,该不会是你们大骊有五岳正神不幸陨落了吧?怎么,难不成我魏檗借此机会,也能小小分到一杯羹?大人所谓的临时任务,不会真与我有关吧?”
看似粗犷鲁莽的刘狱眯起眼睛。
年轻剑客依然云淡风轻,笑呵呵道:“放心,我不会做过河拆桥的事情,这趟龙泉之行,最后到底如何,仍是要看你魏檗的个人意愿,大骊朝廷绝对不会强人所难。至于具体事务,说实话,我是不太清楚的。只知道皇帝陛下听说了此事后,颇为重视,最后专门加上了‘以礼相待’四个字。”
魏檗叹了口气,“我可是向来吃软不吃硬的臭脾气,这么一来,我还好意思拒绝吗?真是怕了你们了。”
刘狱冷笑道:“软硬不吃才对吧?”
魏檗笑眯眯道:“过奖,过奖了。”
年轻剑客瞥了眼乖巧温顺的黑蛇,打趣道:“你倒是眼力不错,记得以后到了落魄山,别惹是生非,那边附近山头,有一条你的同类栖息在山湖之中,哪怕你们要打架,最好别殃及凡人。除此之外,就没什么值得注意的了。既然如今有了大骊山灵的身份,最少可以不用担心被过路修士随意斩杀。”
那条黑蛇重重点了点头颅。吞下那一袋子来自骊珠洞天的蛇胆石后,体型不增反减,但是龙爪一般的四趾,更加粗壮,一身漆黑如墨的鳞甲,铮亮发光,腹部生出一条不易察觉的金色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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