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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_烽火戏诸侯【完结】(198)

  陈平安有些别扭地抱拳还礼。

  二楼一间摆设有精美瓷器的上等雅室,老人和白袍剑客脸色凝重,即将上任的宛平县令和妻儿则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喘,所有人全部站着。

  只有一位不速之客坐在那里自饮自酌,身材魁梧,袖上有青蛇盘踞,呼吸吐纳皆是白雾缭绕,男子一身神采,绝不似凡俗人物。

  男人见到“年纪轻轻”的剑客后,立即起身弯腰抱拳,一言不发,却极其恭敬。

  年轻剑客摆摆手,看也不看老人和享誉大骊南方江湖的剑客,对那位宛平县令说道:“到了宛平辖境,本本分分做你的父母官便是,今日之事,不要多嘴,到此为止,朝廷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但如果稍有风吹草动,我可能不会亲自来找你,但是这位绣花江的水神大人,是可以把你的脑袋拧下来的。”

  年轻人不愿多说什么,只是对那位始终不敢坐下的绣花江水神笑道:“你帮忙看着点,我先回去了。”

  绣花江正神沉声道:“那属下就不送大人了。”

  年轻剑客走出雅间后,来到外廊,望向江水,想起草鞋少年的那番言语,颇有感触。

  最终身形一闪而逝。

  武道之所以矮练气士一头,就在于山下绝大多数的纯粹武夫,作为立身之本的东西,练拳的拳谱也好,习剑的剑术也罢,十八般武艺十八般兵器,全部被习惯性称为武功武学,其实在山上练气士看来,跟“道”这个字,八竿子打不着。

  一旦武学始终不上升到武道的高度,终究只是烂泥塘里打滚而已。

  恐怕那个陋巷少年自己都不知道,他那番发乎本心的言语,关于如何出拳的感悟。

  本该最少也是武道六境之上的宗师,才会去深思的问题,去扪心自问,需要自问自答。

  ————

  棋墩山,有位姿色平平的妇人,在自家大人的秘密授意下,带着一位船家女出身的貌美少女,开始徒步爬山,向北方行去。

  这是少女第一次出门远行,所以一路上不断后头张望,恋恋不舍。

  妇人也不多说什么,人之常情,无须苛责。

  何况长春宫她这一脉,比较奇怪,修心重情,寻常练气士视为累赘忌讳的拖泥带水,反而是她这一脉的证道阶梯,所以少女才离乡就思乡,反而是好事。

  不过为何要带着少女步行穿过棋墩山,那位大人没有明说什么,她也不方便不刨根问底了。

  一路翻山过水,风景宜人。

  少女生性天真烂漫,虽然略显疲惫,可是精神很好,走着走着,顺手折了路旁一根花枝,轻轻晃悠,哼起了一支世代相传的乡谣小曲。

  长春宫妇人皱了皱眉头,但是始终没有说什么。

  远处有一位俊美非凡的年轻人,如同山鬼精魅,同样是在缓缓而行,始终望着妇人身边的少女。

  少女的嗓音,空灵婉转,哪怕乡谣的内容很悲伤,可在她嘴中哼唱出来,别有韵味,哀而不伤。

  年轻人轻声与少女的歌声轻轻相和,声韵略有不同,更为醇正,也更为悲怆。

  少女如春草里穿梭的黄莺,男子如孤零零立站坟头的老鸦,一个欢快鸣叫,一个低沉呜咽。

  最后,在山脊上青石板垒砌起来的寂寥驿路上。

  少女猛然抬头,发现远处走来一位白衣年轻公子,模样好看得不能再好看了。

  两人在狭窄的驿路上相遇,年轻人却已经低下头,不说话,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擦肩而过。

  少女忍不住回头望去。

  发现那人站在远处,不走也不回头,背对着她。

  少女有些奇怪,摇摇头,转头继续前行。

  第一百二十一章 快哉风

  之后绣花江两百多里水路,安安稳稳。

  陈平安一行人下船的时候,李槐和林守一都背上了书箱,加上李宝瓶,负笈游学变得愈发名副其实,结果就是让草鞋少年看着,更像一个大户人家的少年仆役,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实在无法想象草鞋少年是一位练家子,能够让一位大骊上县县令身边的武秘书郎,毫无还手之力,下船之时,仍是给人用担架抬下去的。

  陈平安下船之前就仔细看过了堪舆图,不打算穿过宛平县城,绕城南下之后,要穿过一片雄山峻岭,估计需要大半个月的脚力,陈平安在船上找当地人问过了,有山路可走,但是比起棋墩山的青石驿路,要难走很多,不通马车,多是驴骡驮物。

  如果不走山路,就必须经过一座郡城,林守一说他尚未悟出纯阳符的法门,无法让那尊阴神遮掩先天而生的阴秽之气,它多半无法光明正大进入城内,按照阿良的说法,郡城的城隍阁、文武庙以及一位将军府邸,恐怕都会对阴神产生先天排斥,若是有高人坐镇,很容易节外生枝。

  一行人一边问路,一边前行,期间陈平安还跟乡野村夫、妇人试探性询问,那些山岭有没有古怪传说,会不会有山鬼出没。当地百姓看到四个孩子年纪都不大,又背着书箱,便当成了富贵人家跑出去游山玩水的读书郎,笑着跟陈平安说那边的山山水水,连个名儿也没有,哪来的神神怪怪,他们就从来没听说过。最后大多不忘跟四人推荐了绣花江的江神祠,说那儿求签拜神很灵验,说不定真有河神老爷,每年县令大人都会带人在江边祭祀,爆竹连天,热闹得很。

  四人入山之前,是正午时分,李槐站在山脚,弯腰作揖,狠狠拜了三拜,抬头看到陈平安没动静,奇怪问道:“陈平安,上回在棋墩山你都拜了拜,说是拜山神,这次咋偷懒了?”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仍是回答道:“我以前跟老人经常进山,学了一点点看山吃土的本事,老人心情好的时候,说过些山势走向,什么地方会是山神老爷搁放什么金身的地儿,很有讲究的,大致上一座山有没有山神老爷坐交椅,进山之前你仔细看几眼,就能看出一点苗头的。加上之前当地人都说这儿没那些说法,就大致能够确定我们要走的山路,不是山神的地盘了。”

  林守一心念微动,说道:“阴神前辈说了,一个王朝的山水正神,名额有限,不可能处处都有神灵,否则就会泛滥成灾,使得地方气运一团乱麻,加上山水之争,跟山下争田地抢水源差不多的光景,反而对王朝不利,所以一般来说,地方县志上没有明确记载的山神庙,就不可能出现山神。”

  李槐有些失望,“唉,我还想多几个彩绘木偶呢。”

  原来在棋墩山因祸得福,白白拿到手一个栩栩如生的彩绘木偶,让李槐期待得很,恨不得走过一座山头就拿到一个,那等到自己走到大隋书院,自己小书箱就能堆满了不是?要不然自己背后的一个竹箱内,到头来只放有一个木偶和一本书,太“家徒四壁”了。

  林守一气笑道:“你有什么脸皮说陈平安财迷?”

  李槐一脸无辜,“我没说过啊,我只说过陈平安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林守一冷哼道:“马屁精!”

  李槐大怒,“如果不是我苦苦哀求,你能有小书箱?林守一你有点良心好不好?”

  李宝瓶没好气道:“闭嘴。”

  陈平安在四下无人的时候,就会练习走桩,因为背着大背篓,不敢动静太大,就让自己收着力气和架势,尽量慢了走,毕竟阿良在枕头驿传授十八停的运气方式,就说过一个慢字,才是十八停的精髓所在,陈平安如今卡在第六第七停之间,死活迈不过去这个坎,刚好拿撼山拳谱的走桩来练练手。

  进山走了约莫两个时辰的山路,李槐已经气喘吁吁,李宝瓶亦是如此。

  陈平安知道这就是所谓“一口气”的尽头了,刚好挑了一条溪涧旁边休息。林守一不愧是一只脚登山的神仙了,气定神闲,只是额头微微渗出汗水,比不过陈平安而已。各自找地方坐下,陈平安从自己大背篓里拿出李宝瓶的那把刀,阿良称之为“祥符”的狭刀,虽然当时阿良说到了“垫底”二字,可陈平安又不是瞎子,而是用惯了菜刀和柴刀的人,甚至连宁姑娘的压裙刀也借用过一段时间,知道这把刀肯定名贵异常,所以只要四周没人,就会拿出那块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小小斩龙台,用来小心翼翼磨砺刀锋。

  拔刀出鞘后,先往黑得发亮的斩龙台轻轻蘸水,陈平安蹲在溪畔开始缓缓磨刀,动作舒缓,不急不躁,像是对待小镇最珍惜脆弱的贡品瓷器。

  陈平安喜欢专心做一件事情,尤其是能够做好的话,会让少年格外开心。

  就像每次到了会当凌绝顶的视野开阔处,练习立桩剑炉,陈平安会感到最舒心,每当收回心神的时候,会有一种神清气爽,同时又有一些遗憾,恨不得去将拳谱后边的拳招钻研精深,一下子就融会贯通,一口气全部学会,使得自己的出拳更加有章法,更加迅猛,拥有阿良离开枕头驿之时拔地而起、化虹而去的那种气势。

  但是每当这个时候,陈平安就会默默走桩,将这股躁动之气一点点压抑下去,告诉自己不要急,要静,要心静,心不定,一味求快,就会跟烧瓷拉胚一样,反而容易出错,功亏一篑。偶尔也会走桩都静不下心,于是陈平安有次就去翻看那些堪州郡舆图,无意间翻出小心珍藏的三张药方,正是那位陆姓年轻道人的手笔,宁姑娘说这些字写得没滋没味,像什么读书人的馆阁体,最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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