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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_烽火戏诸侯【完结】(1460)

  刚刚开门的酒儿,双手悄悄绕后,搓了搓,轻声道:“陈山主真的不喝杯茶水?”

  陈平安摆手笑道:“真不喝了,就当是余着吧。”

  酒儿笑了笑。

  陈平安点头道:“酒儿脸色可比以前好多了,说明我家乡水土还是养人的,以前还担心你们住不惯,现在就放心了。”

  酒儿有些脸红。

  陈平安挥挥手告别。

  带着崔东山沿着那条骑龙巷台阶,去了趟泥瓶巷祖宅。

  这条路线,就必然要先走过顾家祖宅,陈平安停下脚步,问道:“顾叔叔那边?”

  崔东山说道:“清官难断家务事吧。不过如今顾韬已经成了大骊旧山岳的山神,也算功德圆满,妇人在郡城那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顾璨在书简湖混得又不错,儿子有出息,丈夫更是一步登天,一位妇人,将日子过得好了,许多-毛病,便自然而然藏了起来。”

  陈平安继续前行,“悬挂秀水高风匾额的那栋宅子?”

  崔东山缓缓道:“那位嫁衣女鬼?可怜鬼,喜欢上了个可怜人。前者混成了可恨可憎,其实后者那才是真可怜,当年被卢氏王朝和大隋两边的书院士子,坑骗得惨了,最后落得个投湖自尽。一个原本只想着在书院靠学问挣到贤人头衔的痴情人,希冀着能够以此来换取朝廷的认可和敕封,让他可以明媒正娶一位女鬼,可惜生早了,生在了当年的大骊,而不是如今的大骊。不然就会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结局。那女鬼在书院那边,毕竟是一头污秽鬼魅,自然连大门都进不去,她非要硬闯,差点直接魂飞魄散,最后还是她没蠢到家,耗去了与大骊朝廷的仅剩香火情,才带离了那位书生的尸骨,还知道了那个尘封已久的真相,原来书生从未辜负她的深情,更是因此而死,她便彻底疯了,在顾韬离开她那府邸后,她便带着一副棺材,一路跌跌撞撞回到那边,脱了嫁衣,换上一身缟素,每天痴痴呆呆,只说是在等人。”

  陈平安问道:“这里边的对错是非,该怎么算?”

  崔东山伸出一只手掌,以手刀姿势,在空中切了几下,笑道:“得看从哪里到哪里,分别作为起始和结尾。以女鬼书生相逢相亲相爱作为起始,以女鬼害死那么多读书人作为结尾,那就很简单,一巴掌拍死她,如今她自己也不愿活,一了百了。可若是再往前看,从女鬼的山水功绩来看,从她的秉性良善开始计算,那就会很麻烦,若是还想着她有那万一,能够知错改错,此后百年数百年,弥补人世,那就更麻烦。要是再去站在那些枉死的读书人角度,去想一想问题,就是……天大的麻烦。”

  崔东山说到这里,问道:“敢问先生,想要截取哪一段首尾?”

  陈平安没有给出答案。

  在陈平安掏出钥匙去开祖宅院门的时候,崔东山笑问道:“那么先生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有事乱如麻,于先生何干?”

  陈平安开门后,笑道:“再想想便是。”

  开了屋门,陈平安取出两根小板凳。

  崔东山坐下后,笑道:“山上,有一句容易很有歧义的言语,‘上山修道有缘由,原来都是神仙种’。”

  陈平安说道:“听说过。”

  崔东山说道:“寻常人听见了,只觉得天地不公,待己太薄。会这么想的人,其实就已经不是神仙种了。愤懑之外,其实为自己感到悲哀,才是最应该的。”

  陈平安默不作声,以脚尖在院中泥地上画出一个有极小缺口的圆圈,然后向外边画了一个更大圆,“必须有路可走,所有人才会有机会可选。”

  崔东山突然沉默片刻,这才缓缓开口,“除了第一次,先生此后人生,其实并未经历过真正的绝望。”

  陈平安默不作声,双手笼袖,微微弯腰,看着没有关门的泥瓶巷外边。

  崔东山继续说道:“例如当年刘羡阳还是死了。”

  崔东山又说道:“比如齐静春其实才是幕后主使,算计先生最深的那个人。”

  崔东山再说道:“又比如顾璨让先生觉得他知道错了,并且在改错了,事后才知道并非如此。再例如裴钱第一次重返莲藕福地,打死了曹晴朗,然后选择等死,赌的就是先生不会杀她。”

  陈平安终于开口道:“设置一座小天地,我有心里话,不吐不快。”

  崔东山便以飞剑画出一座金色雷池。

  陈平安站起身,双手笼袖,在院子里绕圈而走,轻声道:“齐先生死后,却依旧在为我护道,因为在我身上,有一场齐先生有意为之的三教之争。我知道。”

  崔东山站起身,脸色微白,道:“先生不该这么早就知道真相的!”

  陈平安转过头,望向崔东山,面无表情道:“放心,我很聪明,也很从容。所以齐先生不会输,我陈平安也不会。”

  第五百六十八章 落魄山祖师堂

  崔东山神色颓然,坐回小板凳上,伸出双手,一手越过头顶,一手放在膝盖处,“齐静春以此护道,又如何?如今先生还在低处,这高低之间,意外重重,杜懋便是例子。”

  说到这里,崔东山想起某个存在,撇撇嘴,“好吧,杜懋不算,齐静春还算有那么点应对之策。可是再往下一点,飞升境之下的上五境修士,玉璞、仙人,或是元婴剑修,先生与之捉对厮杀,怎么办?”

  陈平安转过身,笑道:“你这是什么屁话,天底下的修士,登山路上,不都得应付一个个万一和意外?道理走了极端,便从来不是道理。你会不懂?你这输了不服输的混账脾气,得改改。”

  崔东山说道:“心里服输,嘴上不服,也不行啊?”

  陈平安笑着不说话。

  崔东山收敛神色,说道:“这么早知道,不好。”

  陈平安说道:“我知道。”

  崔东山双手挠头,郁闷道:“自古人算不如天算啊,这句话最能吓死山巅人了。以无心算有心,才有胜算啊,先生难道不清楚,早年能够赢过陆沉,有着很大的侥幸?如今若是陆沉再针对先生,稍稍分出心思来,舍得不要脸皮,为先生精心布下一局,先生必输无疑。”

  崔东山停下手上动作,加重语气道:“必输无疑!”

  陈平安点头道:“也许吧。”

  崔东山叹了口气,神色复杂。

  每一个清晰认知的形成,都是在为自己树敌。

  简直就是与世为敌。

  大地之上的野草,反而远比高树,更经得起劲风摧折。

  陈平安坐回板凳,微笑道:“不用担心这些,人总不能被自己吓死。泥瓶巷那么多年,我都走过来了,没理由越走胆子越小。拳不能白练,人不能白活。”

  崔东山点点头,“先生能这么想,也还好。”

  陈平安缓缓道:“慢慢来吧,走一步算一步,只能如此。先前在渡船上,你能让我十二子,都稳操胜券,十年后?如果被我活了一百年呢?”

  崔东山小声说道:“若是棋盘还是那纵横十九道,学生不敢说几十年之后,还能让先生十二子,可若是棋盘稍稍再大些……”

  陈平安目视前方,微笑道:“闭嘴!”

  崔东山笑道:“先生不讲理的时候,最有风采。”

  他这学生,拭目以待。

  很期待。

  陈平安说出门一趟,也没管崔东山。

  崔东山就留在祖宅这边蹲在地上,看着那两个大小的圆,不是研究深意,是纯粹无聊。

  只说世间万千学问,能够让崔东山再往细微处去想的,并不多了。

  陈平安去了趟爹娘坟头那边,烧了许多纸张,其中还有从龙宫洞天那边买来的,然后蹲在那边添土。

  崔东山踮起脚跟,趴在墙头上,看着隔壁院子里边,这条巷子的风水,那是真好。

  宋集薪成了大骊藩王,稚圭就更别提了,整座老龙城都是她家院子了,符家是她的护院家丁。

  崔东山爬上墙头,蹦跳了两下,抖落尘土。

  剑仙曹曦已经从北俱芦洲回到南婆娑洲了,那座雄镇楼毕竟需要有人镇场子,只留下那个修行路上有点小坎坷的曹峻,在大骊行伍摸爬滚打。

  关于嫁衣女鬼一事,其实先生不是没有当下的答案。

  只不过他崔东山故意说得复杂了,为的便是想要确定一件事,先生如今到底倾向于哪种学问。

  结果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崔东山现在挺后悔的。

  崔东山伸出双手,十指张开,抖动手腕。

  如果没有这么一出,其实崔东山挺想与先生聊另外一桩“小事”,一桩需要由无数细微丝线交织而成的学问。

  崔东山当然不会倾囊相授,只会拣选一些裨益修行的“段落”。

  塑造瓷人。

  一堆破烂碎瓷片,到底如何拼凑成为一个真正的人,三魂六魄,七情六欲,到底是如何形成的。

  学问根祗,就在织网。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在于此举成本太高,学问太深,门槛太高,就连崔东山都想不出任何破解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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