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唯一的去处,两个字:北京。
结果兰芝不愿意。“我不去给你们添麻烦,你们自己都没打拼明白呢。我去了,累赘!”三元着急,“妈,搁这儿,你怎么过?!”兰芝的意思是先租个房子。远一点,郊外厂区的房子便宜。两三百块一个月。三元劝:“你一个老太太住哪儿干吗?!”兰芝道:“正好清静清静。”八斗也劝,“妈,您一个人在家,我们不放心。”兰芝强打精神,笑得不自然,“这么多年,你周叔虽然在,可不就等于多个喘气的?大事小情,都是我操心。现在他走了,我还松快点儿。”三元妥协,“住也住市区,干吗郊区。”兰芝坚持说市区太吵。
八斗站出来,看看姐,再看妈,“要不再买一套,一居室,二手的也不贵。”三元立刻表示同意。
兰芝却坚决不允许,“没必要浪摆钱,我还能活几天。”
最后这句,三元、八斗的心同时被刺痛了。
找房找了三天。看了不少套。兰芝始终不满意。八斗首先反应过来,他偷偷跟三元说,“妈是不是还想去北京?”三元拧着脖子,眼珠子涨着,“是吗?”
八斗食指在太阳穴旁绕圈,示意三元开动脑筋。三元反应过来,“欲擒故纵?”八斗说:“妈也要面子,不能我们建议去,她就去,将来万一怎么地,落埋怨。”停顿一下,“再求求妈,姿态低一点,没准就同意了。”
三元听罢,拉着八斗又到兰芝跟前。这一次更发自肺腑,“妈,您一个人在这儿,我们是真不放心!您看到了,合适房子不好找,斯理不在家,我一个人带孩子又要上班,忙得恨不得长翅膀飞,”停顿一秒,“您就当心疼我,搭把手,帮帮我,成不成?”说罢,三元瞟了一眼八斗。
八斗眼神跟姐姐交汇。心照不宣。
姜兰芝静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工作忙么。”一句话,虽是无心,但却问得三元耳根发烫。三元道:“忙啊!”又顺势,“上次您说的那个小攀,我还想见见呢,打工不是事,迟早得创业。”兰芝微微颔首,说见他行。最后才用试探性的口吻:“那我就再发挥发挥余热?”
本来三元和八斗已经有心理准备。兰芝的最终决定,等于是就坡下驴。可真等她答应了。三元又感觉心里有点膈应。周叔走了。老妈似乎并没有表现出来得那般悲伤。
整个想下来,兰芝去北京似乎是“蓄谋已久”,她和八斗只不过进了她的套,“请君入瓮”罢了。三元心里还有个巨大疑问。她知道,老妈一向晚睡晚起,基本到十二点左右才会上床。周叔去世的时间是九点多,她为什么没听到?兰芝也承认她在家,只说睡着了。可即便如此,垂死挣扎的人,总会发出动静。
由这个细节出发,她不得不认同周叔女儿的猜测。
龚三元不敢往下想了。再想下去,她觉得简直就等于一脚踏进个枯井。掉下去就不见天。
隔日,兰芝回家收拾东西。八斗跟着。三元要了小攀电话,约着见面。等回来,却见客厅摆着行李包袱,还有几个大箱子。三元惊诧,“妈,这么多东西啊?”
兰芝道:“一辈子的家当。”
三元刚想问怎么带过去。八斗抢着说:“大件发快递,零碎我们自己拎。”八斗又问三元见小攀见得怎么样。三元说小孩挺有眼力见的,说只要我需要,他就过去。
箱子贴上标签,兰芝起身往卧室去,三元跟着。
兰芝没注意,一个人径直走到床头柜边,站着。不动。柜面上摆着张合照。是兰芝和老周去重庆旅游照的。夜景。灯火辉煌。两个人都是笑脸。兰芝一伸手,轻轻把合照扣上,又呆呆站了一会儿。三元站在离兰芝两米开外的地方。没敢上前。
这就是凭吊了。周叔已经入土。儿女给他安排的单穴。这就意味着,兰芝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都跟老周道别了。
兰芝一转身,眼眶湿润,三元慌乱,连忙找话,“妈,那个……煤气水电要不要停了。”兰芝淡然,“已经弄好了。”
第六十四章
天还没亮透。娘仨上车了。八斗有些恍惚。那年他去北京读书,老妈和周叔到车站送他。那时候还没有高铁,得坐一夜的绿皮火车。这一转眼,人都没了。沧海桑田不过如此。
老妈去北京的落脚点已经被姐姐安排明白了。但八斗觉得愧疚。虽说姐夫不在家,默默也需要老人帮忙带带,老妈先去三元那儿,最合适。可他是儿子呀!在他观念里,赡养老人这块儿,儿子应该比女儿站得更靠前。
这些年,姐姐三元也有意无意地在他耳边灌输,“八斗,你是男孩,咱家顶门头,还得靠你。”每次听到这话,龚八斗一面觉得心虚,怕自己做不到,一面又必须万丈豪情,坚定信心。就是冲。就是突围。他必须做到。
车厢轻轻摇晃,过山东了。姜兰芝去洗手间,八斗才见缝插针跟三元脸面前冒一句,“姐,妈到你那儿,行么。”三元没抬头,她忙着逛一号店,正在买打折卷纸。
停了几秒,龚三元才说:“不行能怎么着,去你那吗?一笑能同意?”说到关键点了。态度清晰。
八斗被激得不得不拿出男子气概,“有啥不同意的,孝顺老人不应该的么,两套房,拿出一套给妈住。”
三元接话接得快,“拿出一套,就少了一套的房租。一笑能愿意?”反正问题都在一笑身上。三元现在提起一笑,总是吊着口气。讽刺地,揶揄地,配以轻微白眼。
八斗说一笑不是在钱上计较的人。
三元跟着说:“关键你们那两套距离远得跟两个市似的,妈去住,一个人撂那儿?还不如搁老家呢!”八斗被撅得直咽唾沫。三元又找补,“反正你姐夫暂时不在家,不着急,等将来人回来了,再说。”
八斗当然明白三元对他老婆的不满。尤其这次。大事。人没到。太不像话。但一笑每天来个电话,钱也给足。但说一千道一万,这不是光钱的事儿啊!亲情能用钱买来吗?亲人在一起的陪伴感、支持感,尤其是遇到事的时候。很重要!尽管八斗极力想为一笑开脱,但内心深处,他对冯一笑的做法,不认同,不嘉许。很反对。
下了高铁,三元没让八斗跟着。她和姜兰芝叫车回固安。八斗坐地铁回家。他给一笑发了消息报平安。一笑让他到草房告诉他,她提前给他点外卖。到家,外卖已经摆在桌子上了。八斗快速冲了个澡,然后才开始吃饭。一笑道:“我就知道你在车上不会点餐。”八斗笑笑,“车上盒饭又贵又难吃。”一笑略带鄙夷地,“你就算有一个亿,照样过得像个穷人。”
八斗听着不舒服,但没反驳,扒饭。
一笑又问老家怎么样。八斗说处理完了。跟大哥大姐的纷争,他始终没全部告诉一笑。不是啥光彩事儿。得剪裁着说。
“人呢?”一笑追问。
“什么人?”八斗嘴里有饭,含混不清。
“周叔。”
“没了,烧了,埋了。”八斗叹息。人生没意思。几个字就交代了。又说:“妈过来了。”一笑哦了一声,说知道,你不是说了么。八斗说:“暂时住在大姐那儿。”他用了暂时两个字。一笑却似乎没听出味儿来,道:“咱周末去看看妈。”看老人。是孝顺。可这孝顺的程度,八斗不满意。他觉得冯一笑怎么连个客气话也不说,起码应该热情邀请,来不来是妈的事。怎么能把妈推到三元家看作理所当然。
八斗没发作,狠狠咬着鸡脆骨。咔嘣咔嘣地。一笑进屋,把衣柜里藏着的一盒西洋参片一盒鹿茸片拿了出来。八斗问她干吗。一笑说给妈带上。八斗嫌弃,“妈哪能吃这个。”又说:“都没生产日期,也没厂家。”
一笑反驳,“我就做这个的我能不知道好坏么,天冷了,补点挺好。”难得的孝心。可就是浮皮潦草。
“妈血压高。”
“少吃点,”一笑强推,“吃不了给大姐。”
八斗不再强求,只能接受。周末,难得小冯不加班。两个人开车过去。车上,冯一笑一边补妆一边说:“妈提什么要求了吗?”八斗问什么意思。一笑道:“大姐那是大姐夫现在不在,妈能去伸把手,将来大姐夫回来了,妈能常驻吗?”八斗没想到一笑考虑那么深。他顺着问:“那你觉得怎么办?”
一笑道:“我爸妈是跟儿子,换位思考,我也不能当那坏人。”扭过头,“但北京的情况跟顺德不一样。所以,还是得看妈的意愿。”七绕八绕地,一听就不诚心。
八斗说:“妈含蓄,什么都没说,她这辈子光顾着考虑别人了。”一笑说:“我给你个参考意见,这话我跟我爸妈也说过。我弟愿意管,那就管,将来,如果一个老人走了,另一个落单了,我弟那边管不了……”八斗插话,“就接过来?”一笑说是,接过来。停顿一下,“但不是接到我这儿,我也没时间,我伺候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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