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放心,我会看着办的。”
与父亲结束通话,文毓走出电话亭,在夜色中站定。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静静站了一会儿。
他忽然想起,邵亦聪那条浅灰色的手帕上,绣着一对精致的金色鹿角。
这并不能算是什么证据。但文毓直觉,要是负责人的话属实,那么这位神秘的皇族成员,很有可能就是邵亦聪。
本来,能成为回息林的常驻科研人员,多少都得带一点身份背景;只是文毓从未想过,自己身边有皇族成员的可能。
他摇了摇头,试图将这个念头甩开。或许,这一切不过是醉话。要是假的,他瞎想这些干什么?
他的脑袋偏偏要瞎想。
好奇愈发强烈,像苔藓一般,在看不见的阴影里蔓延开来。
文毓的观察愈发细致。
邵亦聪翻资料时,食指与拇指会夹住页角,顺着翻页的弧度,中指和无名指自然地贴靠在纸背,而小指的指尖小心抵着下一页的纸面。翻页后,修长的指节安静地搭在页脚,指腹略有收紧,骨节的弧线下透出一点浅色阴影。
邵亦聪喝水时,喉结会顺着脖颈线条清晰地显现出来,在水入喉的瞬间,缓缓滑动、微微上提,然后又一点点落下。偶尔会有几滴水珠沿着他的下颌弧线滑落,顺着颈侧静脉纹路,在锁骨上方留下细微的痕迹,最后没入衣领中。
邵亦聪放下水杯,文毓已无声地收敛了目光,低头转回自己的事务,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邵亦聪看向文毓的背影,眉头轻轻皱起。
他总觉得,自己最近被专注的视线观察着。可每当他想顺着那道视线回望、捕捉它的主人时,对方却总快他一步,来去无痕。
他想直接开口问一句,但话到嘴边,又觉得自己像个没事找事的人。
于是,他忍下内心那一丝隐隐的躁动,同样当作无事发生。
第19章
这天,他们从观测点归来时,经过一棵应伞柳。
它安静立于一块微斜的土坡上,枝条从高处垂挂而下,像一层轻盈的青银帘幕。阳光透过叶片的边缘,泛出淡淡的金绿光晕,投在地面上,如温柔晃动的湖水。
文毓已熟记《森林守则》,对这种树的特性了然于心。他一时兴起,转头问邵亦聪,“我可以过去躺一躺吗?”
应伞柳因其枝条会在人体平躺时自然弯向人体、并在其上方形成树幕而得名。
邵亦聪环顾四周,确认环境安全后,点了点头。
文毓唇角一翘,迈步走向树下,在柔软的草地上一坐,随即仰身一躺。
文毓才刚躺稳,应伞柳便有了动静。
那原本垂挂在半空中的枝丫,开始缓缓朝文毓的方向弯曲。上百根柔软枝条从高处逐渐垂落,滑过空气,似流动的青银水幕,在距离文毓上方一米处交织成一片天篷。
浮动在文毓眼前的,是无数狭长而微卷的叶片,叶面半透明,叶脉细密如羽,细叶在微光中颤动,让空气里流淌极浅、极淡的植物香气。
“邵组长,您也过来看看?”文毓侧头,眼里满是光,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兴奋。
邵亦聪沉默片刻,走过去,在他身旁躺了下来。
他刚刚躺好,应伞柳的枝条末端便悄然绽开极细小的白色花丝,宛如忽然浮现的星点,逐渐布满视野,微风一拂,无声晃动,花丝在光影中泛着温柔的银光,整个树幕闪着细碎的明亮。
“开花了啊……”文毓叹道,笑看邵亦聪,“您的影响力真大!”
邵亦聪摇摇头,“是你的缘故,你的共频值高。”他接着说,“往时,我们三四个人一起躺下,也不见它开花。”
无边的树幕垂悬在他们上方,仿佛将他们与外界隔开。
在这独一无二的静谧空间中,文毓的心思已不在“开花”的奇迹上。他偏过头,声音很轻,“……您能多说一点‘往时’的事情吗?”
他出现前的、有关邵亦聪的任何“往时”,他都想听。
邵亦聪对上文毓热切求知的视线。
心中被压下去的那丝情绪不知为何又浮了上来。他几乎想问一句,“你为什么这么想知道?”
可就在此时,通讯器忽然“嘀嘀”作响,打断了这一瞬间的情绪酝酿。
邵亦聪低头按下通话键,营地那头传来白钧远的声音,“邵组长,南坡 α-3 观测点的设备似乎有点问题,数据传输异常,你们离那儿最近,麻烦过去查看一下,数据组随后就到。”
“收到。”
随着两人站起,应伞柳的树枝也慢慢收起,恢复平常状况。两人的对话就此被搁浅。
晚上,组长会议结束后。
“亦聪,你留一下。”白钧远开口。
张乔听到,默契地看了白钧远一眼,脚步加快,临出门前顺手放下门帘,替两人留出空间。
“远哥,怎么了?”邵亦聪重新坐回原位。
白钧远不绕弯子,“文毓,很可能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
邵亦聪眉头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白钧远继续解释,“基金负责人向我们坦白,他之前喝醉了酒,跟文毓的父亲透露,咱们三名常驻科研人员中,有一位是皇族。文毓这段时间刚好与家里通过电话,大概已经听到了风声。”
他顿了顿,表面平静,目光落在邵亦聪身上,“我先跟你通个气,你心里有数就好。”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负责人已经主动请辞,基金近期会进行一次人事大调整,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乱七八糟的事了。”
夜里,邵亦聪独自留在组长工作帐中。
从他所在的位置望出去,透过门口,远景漆黑一片。
有时候,不好的回忆并不只在梦里来袭。即便清醒,它们也能毫无预兆地从脑海深处浮现,像潜伏在阴影中的利刺,一下刺穿沉默。
他记得,父亲的智囊团曾在他背后这样议论:
“鹿鸣君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软。”
“需不需要重新给他安排一批朋友,‘修正’一下他的个性?”
“可现在这批人里,有几个已经获得了他的信任,贸然换人,不利于我们监控他的情况。”
“鹿鸣君会长大,朋友换一换是正常的事。而且,身边要总是同一批人,其他家族也会不满。”
如果说他们的行为尚可被贴上“尽忠职守”的标签,那么他自己不过就是一件被冠以“尊贵”之名的工具。
“啾啾啾!”
邵亦聪从思绪中回神,涣散的目光逐渐聚焦。
团雀不知何时飞到了他的桌面上,圆滚滚的身子前,小小地放着一朵鲜红的野花,而它正一边叫唤,一边抖着翅膀引起他的注意。
他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团雀这才停止叫唤,眼睛一眯,羽毛轻轻松开,像是放心下来。
邵亦聪拿起那朵花,低声问,“送给我的?”
“啾啾!”它响亮回应。
他嘴角微微一动,在桌角的空玻璃杯中倒了些水,把花插了进去。
团雀似乎对他的举动十分满意,扑棱一下飞到他肩上,蹭了蹭他的侧脸。
他看它一眼,伸出手,团雀便跳进他掌心,歪着脑袋与他对视。
“谢谢你来安慰我。”他温柔地向它道谢。
“啾啾啾!”团雀张开翅膀,像是在用力地表达“不用谢!”
“虽然现在已经很晚了,”他垂眸看着掌心的小团子,“但你再陪我待一会儿,好吗?”
“啾啾啾!”——“当然可以!”
早已去世多年的祖父在梦里还活着,而自己也只是一个七岁孩童。
祖父骑着马,而他坐在祖父怀里,随他悠然地穿行在山庄后的树林里。
他抬头望去,视野浸润在层层叠叠的绿意之中,阳光在树冠缝隙间化作了不规则的光斑。
马停在一棵树下。比起周围的树,这棵树显然在生长期中,枝叶正拼命地向外扩展。祖父低头看着他,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份沉稳的坚定,“亦聪,人的一生,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记得,要像树一样,深深扎根于土中,不断往上生长,掉尽旧叶,长出新叶,不轻易服输,坚强地抵御风雨,那样,你就可以在最高处,看见最美的景色。”
他牢记祖父的话。
他得像大树一样,深深扎根于土中……
他十七岁那年。
“公爵,鹿鸣君已经出现躯体化症状,这样下去恐怕……”
其时,邵亦聪靠坐在床头,手背扎着针,点滴一滴滴落下。他已经很久不能入眠。但他脑海想象着那疯长的绿叶,一遍遍告诉自己:要不断往上生长,掉尽旧叶,长出新叶,不轻易服输,坚强地抵御风雨……
“哼!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非要和我对着干,选一个什么森林专业!他知不知道多少人渴望得到封号!这是天大的恩赐!他呢,把一手好牌打烂!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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