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飞行器上，水下作战小组早已穿戴好全套的装备，鱼贯向下跃入海中。贾斯汀与他们再一次确定穆洛尼最后逃往的方向，“它应该跑不远，”他说。严重如尾巴被斩断的肢体缺失，即使是理想状态下也很难完全修复，更不用说他的刀刃有特殊地处理过，专门用来抑制人鱼的治愈能力，“光失血就是个大问题。”
……事实的确如此，半截尾巴被砍掉，尾部的动静脉主血管自然也随着这一刀一并斩断。为了止血，穆洛尼进行了许多的尝试……徒劳的尝试。
他想到他其实没必要跟那个人类近身械斗，明明他可以用深海的水压来解决他，控制水流把他给拖到就比如自己现在所在的这个位置。这一过程完成得将会比刚刚更快，因为他额外还可以用上灵活有力的尾巴。为什么他没有选择这么做呢？
也许是因为让人类的生命真切消失在自己的手上，那种感觉是如此愉悦而令他深深迷恋。这下好了，他没有有力灵活的尾巴了。
继那对腹鳍与一只右手之后，他终于又少了一件所能够失去的。喔。这里似乎还应该提到他的容貌，不过没有什么比这玩意儿要更加无足轻重了。今后他将再也不会失去什么。倒是藏在海沟的那些年轻的小人鱼们，将失去一个总对他们吆五喝六的所谓长官。
小人鱼们是很听话的。他再也没有回去，将使得他们知道情况的严重，从而一直老老实实地躲在那里。上次抓到很多的急浪鲭鱼，用冰封术能够妥善地保存。省着点儿吃的话应该够他们消耗很久。也不知够不够撑到路南迦尔回来。不够的话，海沟附近原有的生态系统没有被破坏，可食用的动植物可以给他们再续很多天。到时候伟大的深海领主总该要回来看望一下他忠诚的子民了吧？
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穆洛尼的情绪十分平静。早在许多年前他就已经确定了自己未来所将行往的终局，也许是无心，也许是有意，同族的那位来历神秘的强者尝试带着一群可爱小人鱼拉了他一把，但是最后他自己松开了手。能够成功出逃并且先后干掉那么多的人类，他的一生原本就已经是传奇，不是吗？即使今后特里丰斯成功得以改换天地，人鱼一族的抗争史上也注定要留下他的名字。
可是，他为什么一直在看着空间吊坠里的泪水珍珠？
不是小人鱼们的珍珠。小人鱼们哭出来的泪珠，在从人类遗骸那里得到更多的空间容器后，他就把那些泪珠交给他们自己保管了。他这里是他自己的泪水珍珠。这么多年下来，积攒了很多，其实足够他用来吊住性命，直到回那道海沟，在大家的帮助下活下来。
但是他不能回去了。那个可怕的人类并没有追——这让穆洛尼稍感意外，但他们不可能这么放过他。他失去了半条尾巴，不能再游泳了，单纯控制水流的话速度上不去，人类追踪他的行迹，很容易便可找到他们的藏身处。
用泪珠来保命的选项排除。不过他还是要用掉它们，这些全是高等泪珠，必须全部消耗一空，一颗都不能便宜该死的人类。
而且，这里面还有一颗路南迦尔送给他的！
乌漆麻黑的坏珍珠。时隔这么久，穆洛尼都已经把这颗珍珠给忘掉了。他把它给取出来。
……之所以叫坏珍珠，是因为它完全没有治疗的效果，路南迦尔说建议留着到危急时刻再使用它。现在算是危急时刻吗？如果早知道，他应该先用掉这颗珍珠，然后再去跟那个人类打架，而不是一架打输，连尾巴都断掉了，沉向海底等死的时候才想到，呀！还有一颗珍珠没有用。
如果早知道他也不会输了。穆洛尼自嘲地想。反正都要死了，他也懒得去管三七二十一，将墨色流光的珍珠握在手心，捏碎并吸收掉了它。
第93章
『它不动了,』水下一个负责搜索的士兵说，并通过心灵网络与其他的感知系能力者作更进一步的确认，『我这边看它停在那里不动了,只是在自然下沉。』
几秒钟后他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大家所看到的都是同样的结果。
『但是所在位置很深。』
『怎么样，可以潜到那个深度吗？』
『没有问题！——需要再多一点时间。』
穆洛尼已经不动了。他们有充裕的时间来下潜到他所在的地方。水下作战小队保持战术队形,借助水系异能的辅助快速向下深潜。大家在飞行器上耐心而又满怀期待地等候着下面传回好消息。
“就问这谁能想得到？末了我们没准儿还真能抓到活的。”
“是啊,多亏了杰提！”
“杰提”是贾斯汀名字字母缩写转化出的昵称。现在不管熟与不熟,大家都这么喊他。“听说杰提一直是和父亲住在翁姆郡的乡下？……”
一群人已经在思量该怎样答谢乃至拉拢这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为他慷慨分享给他们的这份军功。是的,这份军功现在已经在账上了！他们怎能不感激他,人在帝都，想要得到一份真正意义上军功绝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一群狗屁人鱼还想搞叛乱！”男人们嫌恶地谈论，直到一声凄厉而不似人类所能发出的尖叫完全盖过他们鄙弃的声音。
尖叫通过心灵网络而直接刺进他们的颅脑中，哪怕举起双手堵上耳朵,也无法逃离那极致的绝望与惊恐。
指挥官揉了揉太阳穴：“怎——”
“快跑！”
贾斯汀一声断喝,大踏步冲进驾驶舱,伸手去拉操纵杆。完全来不及解释——实际上他也无法去解释直觉在他脑海中突然响起尖锐如蜂鸣般的警报。驾驶员被他给吓了一条,不过他很信任他——那半片鱼尾巴让这个年轻人在他们心目中都树立起完全不亚于指挥官的权威——当下毫不犹豫地用力扳操纵杆,飞行器的位置猛地向上拉升。
没有系安全带的人几乎全都被甩到了地板上。他们惊怒。他们发问。不过很快,他们便不用问了。
周围其他的飞行器比起他们也就慢了大概几秒，而这已经晚了。不再是什么风暴与巨浪，纯粹是海平面蓦然间爆涨,飞行器不是船舶，不会随水涨而上浮，他们悬浮的高度过于接近海面，以至于倾刻间便被爆涨的海水给吞没。
舷窗外晦暗的天光刹那被取代以的昏黑的水体,视线透过特种玻璃，人类最后看到狂乱舞动向他们袭来、粗如巨树的深蓝触手。令人心惊的水响声中，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飞行器得以劈斩开波涛再次升空，心灵网络充满着惊呼与求援与祈祷与呜咽。片刻之前的语笑相比之下是如此讽刺，闪耀的功勋像是梦幻泡沫被死神的镰刀一击而破碎。
总跟在主角身边的年轻军官跌跌撞撞地冲向一侧的舷窗。受伤的手血淋淋按在窗框，死死地盯着那片吞噬了他众多同袍的水域目眦欲裂。不过旋即他的愤怒便转化为惊惧，居高临下的视角让他得以看见黑色海面快速蔓延开来一片模糊不清的诡怖阴影，一个不可名状的庞然大物正从海洋深处徐徐上浮，海面因之而向上隆起如丘陵般的弧度。
指挥官下达了命令。各飞行器齐齐发射了大威力的弹药。炮弹拖着明亮的光尾激射而出，没入水中掀起一簇簇的浪花，但他们不确定这能够对那一存在造成多么大的伤害。
它稍稍下潜。但紧跟着又开始上浮。飞行器上人几乎全部都来到了舷窗前，惶恐看着山面上起伏的水丘。
“那到底是什么？”
“会不会是人鱼的血引来了隐藏在风暴之眼的怪物？”
关于肆虐着不息风暴的世界空腔，特里丰斯流传有许多光怪陆离的传说，大分裂后的新世代都是听着这些传说而长大的，他们很容易接受——这片人踪难至的神秘海域有海怪出没。穆洛尼是高等中的高等人鱼，他的血液想必对饥饿的海怪有着极高的吸引力。“啊，”一个参谋说，“我刚听杰提说不好，还想着会不会是其他的那些人鱼出来救他了……”
“海怪！”一名军官倒是猛地想起了另一件事来，“特蒙特家少爷专门送他的人鱼前往风暴之眼，这里有海怪，那他这不是千里迢迢给海怪送小点心么。”
大家都愣了一下，心说是哦。不过此刻并没有太多闲功夫去琢磨如这样无关紧要的事情，他们都紧张地盯着下方海域，不敢想象当海怪庞大身躯浮出水面，呈现在他们眼前的将会是多么令人震撼的情景。
贾斯汀向外出驾驶舱，但将转过副驾的座椅时，他猛地又顿住了脚步。
“上面——小心上面！！”
一座冰川从头顶向下压了下来。得益于世界主角事先提醒，他们全速飞行，险险再一次避过，后面没有避过的几架飞行器就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被冰山砸进了深海。
“不要停！”贾斯汀说，手指深深抠进驾驶员的椅背，“……不要停。”
驾驶员左眼写着老实，右眼写着听话，别说不敢稍停，飞行器的速度现在已经被他给拉到极限。后面舱室里人目瞪口呆地扒着舷窗，仰头看着黑蓝色的巨大触手在雷云里翻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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