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还未了解更多、知道更多的你。
那天晚上接到电话时,我以为是什么诈骗电话。
直到看见你给我发的消息。
医生来取你的角膜时,我完全呆愣在那里,完全不知道,你的一切。
你家人的联系方式,你的朋友,你的心愿,你的信仰,你的奉献。
器官捐献登记的时间是2018年2月4日,那时的你,是什么时候想到的死亡,以什么心理,在生日这天,决定这种方式告别呢?
或许是灰飞烟灭吗?
沈长赢说你想葬在临熙,我犹豫了很久。决定遵从二十一岁时的你的心愿。
后来你又说,你想要骨灰一点不剩,我再次同意了。
临分别时,你说,我们曾经拥有的,很绚烂。
我承认,我承认。
我知道,你也知道,我有我的路。
惜惜,再见,我去过我想要过的生活了。无论什么样,都不再与你有关,你也无需再干涉,不要再干涉。
再见。我会再给你写信的。】
沈清还,我知道你气我。
但即使这样,这样的一封书信,会不会,依然有些太简短了一些?
我颤抖着,强忍着吹拂她右耳的冲动,正式与沈清还告别。
我的视力已是强弩之末,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了。苟延残喘的躯体没有了任何的力气,倒在7月底的大雨里。
沈清还烧完了这一封书信。
我魂飞魄散。
第 40 章
孟婆给了我一具虚幻的形体,我魂魄飞入其中。
我处在无尽的黑暗中,不知过了多久,我睁开双眼,竟然能看见东西了。
我问孟婆:“我又能看见东西了吗?一直能吗?”
孟婆抬着我的脸,左右看了看,说:“跟投胎的人一样,新恢复的出厂设置,一直能。”
我从事着或许是前世的我就在做的工作,守着临熙的旷日海滩捞小孩儿。
12月6日,在孟婆手底下工作了几个月的我到了休息日。
孟婆问我:“要去看一看她的最近吗?”
我摇头:“不看了,没什么可看的。”
我想了想,又说:“更何况,十二月的抚州,太冷了,银杏树的叶子会一片片变黄、凋落。看了会难受。”
孟婆竖起食指,摇了摇以示否定,“不用你回抚州,她来了,离你很近。”
我的声音惊诧颤抖:“她来了?”
孟婆颔首,问:“你忘了?你和她还有一个约定。”
记忆快速回溯,我记起了,12月6日,我和她约定了,要一起去福州看演唱会。
这一晚,林忆莲的演唱会在福州唱响。
沈清还一个人去了。
场馆门口,有制作纸质纪念票的地方,她想了想,塑封了两张。座位是1排17和19号。
拿票的右手手腕换上了雪白的崖柏手串,也是过去我给她串的。
她身旁的那个属于我的位置空着。
演唱会七点才开始,她五点半就坐到座位上。然后开始发呆。
我几乎听不见她的呼吸。
吹一吹她的耳后,她神情无异地侧了侧头,随后垂头。
来之前我问过孟婆,她说从今往后沈清还都感知不到我了。
我知道沈清还在流泪。
因为我看到她这样的姿态,看过许多次,在那49天里。
声音细微,极其忍耐。
周围天色变暗,灯光亮起时,一个女孩轻轻拍了拍她的肩,问道:“你好,请问可以跟你换个座吗?我的座在前排,我想跟我女朋友坐在一起。”
沈清还抬起双空洞而又满是泪水的眼:“对不起,不换了。我这边也有人。”
不换了。
她的身边有我呢。
我旁边有她呢。
女孩急忙鞠躬道歉,连连说着:“抱歉,抱歉。不好意思。”
沈清还摇了摇头,“没事。”
12月份的天,一只蝴蝶翩然落在沈清还的荧光棒上,在“回响”两个字上落下。
周围的人小声说:“有蝴蝶!”
我在想:沈清还,你千万不要以为这小蝴蝶是我。
沈清还怔怔看着它,流泪。
《野花》响起时,台上那位歌手动情唱着:
来年和来月请你尽淡忘/
曾共风中一野花躺过/
曾共风中一个她恋过/
临行前来吧/亲我/
用当天的小名呼我
[用当天的小名呼我]
“惜惜。”
我听到。沈清还在唤我。她在唤我。
我的心哀痛悲伤到极点。
出了场馆,我看到沈清还乘上前往临熙的列车。
是要回临熙看看吗?
动车上,沈清还的手颓然在灰了的电子票上摩挲。
凌晨,她熟练地来到一处小区。
我心内疑惑:住的是民宿吗?
沈清还推开门,只只先迎了过来。
映入我眼帘的是熟悉的布局。
沈清还居然把我们过去在抚州的房屋陈设原封不动地复刻了过来。
还有那一大片照片墙,一盆盆花草,甚至是那一盆凋谢过的昙花,沈清还都把它们搬到了临熙,还在阳台上养了许多苹果运气。
栓着美人蕉挂件的钥匙扣被放下,她取下白色围巾整齐挂好,尾端绣着“SY”两个字母,正是我未织完的那条围巾,被她织好了。
洗漱完后,沈清还坐在窗前,拨动一片同她一样枯瘦的叶子,轻声对它说:“不要死,好不好?”
语气里有一种苍冷。
沈清还又接着喃喃自语,说:“今晚去听了你喜欢的歌手,她真的好优秀,每一个吐字都很有情感,每一句的表达都很真诚。”
我看见她,交握着细瘦的双手。
指尖被她攥红,骨骼发出咔嚓声。
手指的每一个关节都在绷紧。
以我的动作。
她在以我的动作牵握着她自己。
有我的温度吗?
没有。
我脑海只存一句话: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我伤透了她的心,却依然没能把她赶走。
透明的泪水盛满我透明的身体。
我再无一日能安。
晚上,沈清还说梦话时还在问:“惜惜,惜惜,爱我吗?”
我沾满泪水的脸吻上她,“爱。”
“我爱你。”
“时汩爱沈清还。”
第二天早晨,沈清还起床时眼角还有泪痕。她洗漱完后下楼,走半个小时到海边,然后坐在涂鸦椅上,等待着日出。
过去的那张涂鸦椅上写着:
SQH&SY.
20240806.
我眯着眼细看,下面又添了新的字迹:
SQH&SY.
20250806.
6点40分时,太阳逐渐升起。
朝霞漫天。
沈清还举起手机拍了好几张照片,然后通过微信发给了我。
上面一连串,全是没有得到回复的消息。
过去读与妻书时,我完全想象不到,为什么这世上会有这样热烈的情感,也体会不到那一句“与使吾先死也,无宁汝先我而死”。甚至会觉得矫情。
但此刻,心心。
你的心脏,该衰老到何种程度?
旷日海滩离沈清还在临熙的家只有10公里,见我回来后失魂落魄,孟婆道:“你离开抚州没多久,她就搬过来了,你应该也能看出来,她是同你一块儿,定居在这里了。”
我要说什么?
我能说什么?
我早就后悔了。
后悔不该去救那个人。
孟婆问:“要做笔交易吗?”
“什么交易?”
“十年,一次你能告诉她你爱她的机会。”
我破口大骂:“你资本家啊。”
之后我时不时趁休息的间隙去看沈清还。
听她跟我说一说日常的话,偶尔陪着她坐地铁上下班。
地铁上,几乎人挤人。
我这只鬼也几乎被挤得透不过气来,只能是低着头的姿势。
“谢谢。”
我忽然听见一个人在旁边说,声音年轻,大概不到二十岁,但听起来极有质感。
没有回答的声音。
下地铁后,刚才听到的女声又喊:“你好,你的挂坠掉了!”
沈清还停下了脚步。
匆忙的脚步声疾跑过来,“给。”
“谢谢。”刻着沈清还三个字的小木牌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第二日,沈清还去等海边的日出时,昨天那个女孩又出现。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惊奇与欣喜,“这是我们第二次遇到了哎,能认识一下吗?我叫方嘉玉。”她伸出手。
“你好。”沈清还抬起头,沉闷了许久,然后说了句,“你的眼睛,很好看。”
女孩大大方方笑着,问:“就这样吗?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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