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妻当年也是看中了什么便不顾一切去追,只是她追的是边塞的自由与马背上的风,而女儿追的……是另一个姑娘。
罢了。
楚老爹想,昭儿高兴就好。
这世道女子活得不易,能痛快一日是一日。
至于沈家那姑娘……
他看着女儿提起对方时眼里那藏不住的光,心想,若真能成,倒也是段奇缘。
只是这条路,怕是比蜀道还难。
他打定主意,明里暗里都要给女儿撑腰。
至于外人怎么误解“朋友”之说,正好,是个掩护。
相比之下,沈家的气氛要凝重得多。
沈清和几乎被这愈演愈烈的流言气笑了。
“金兰姐妹?管鲍之交?”他将手中的书卷摔在桌上,“简直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那楚昭写的是什么?‘快来做我的新娘’,这是姐妹之间该说的话吗?!荒唐、荒谬!”
他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妹妹,痛心疾首:
“清辞,你不可再纵容她了,如今外头这般传言,看似在为她开脱,实则是将你也架在火上烤。
若任由发展,将来你的名声……可还如何寻个好儿郎?”
“兄长。”沈清辞打断他,声音平静无波,“流言如风,过耳即散。我行事但求无愧于心,何须他人置喙。”
“无愧于心?”沈清和逼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压抑的焦灼。
“那你告诉我,你对那楚昭,究竟是何态度?
若真是厌恶,为何为她上药,解答那些荒唐问题?
若……若真如外人所猜,只是怜她赤诚,想引她向善,为何不干脆挑明,只做寻常朋友来往?”
沈清辞抬起眼,看向兄长。
“我自有分寸。”她只说了这四个字,便重新垂下眼帘,指尖抚过书页边缘,“兄长不必忧心。”
沈清和一噎,满腔话语堵在胸口,看着妹妹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又是气恼又是无力。
他知道妹妹看似温顺,实则极有主见,认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可这件事……这件事太过惊世骇俗,稍有不慎,那于沈家之名声便是万劫不复。
他拂袖而去,决心要找父亲好好谈谈。
书房里只剩下沈清辞一人。
“朋友……”她低声重复这两个字,唇角极轻微地弯了一下,那弧度辨不出是嘲弄还是别的什么。
是啊,在所有人眼里,这大概是最合理、最安全、最符合“常理”的解释。
两个女子之间,除了手帕交、金兰谊,还能有什么呢?
那些过于炽热的眼神,那些逾越规矩的靠近,那些直白到惊人的话语,都可以被解释为“不懂事”、“没分寸”、“赤子之心”。
一道屏障,就这么理所当然地竖了起来,将某些真实而汹涌的情感,隔离在“正常”与“安全”的范畴之外。
沈清辞慢慢翻开手边那本《礼记》。
她想起楚昭站在老槐树下,眼睛明亮神色飞扬,大声念着那些可笑的诗句。
莽撞,麻烦,不懂规矩。
却也像一团毫无遮拦、熊熊燃烧的火焰,不管不顾地想要照亮她这片被规训得过于整洁冷清的世界。
那火焰太烫了,烫得她本能地想后退,想用规矩和冷静筑起高墙。
可心底某个角落,又有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渴望,被那火焰的温度悄然唤醒,在冰层下蠢蠢欲动。
沈清辞合上《礼记》,指尖微微用力,书页边缘泛起细小的褶皱。
她知道兄长的担忧,知道父亲的沉默,知道镇上那些“善意”的误解背后,是怎样根深蒂固的观念。
她也知道,楚昭要的从来不是什么“金兰姐妹”。
那个傻子,大概根本不知道这条路有多难走,或者知道了,也根本不在乎。
她只是凭着那股天生近乎野蛮的直觉和热情,一头撞了进来。
而自己呢?
沈清辞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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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楚昭正郁闷地在她新宅的院子里转圈。
小满跟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汇报着外头的风声:“现在大家都说,小姐您是想跟沈姑娘做好朋友,就是方法特别了些。”
“好朋友?”楚昭猛地停住脚步,瞪大眼睛,“谁要跟她做好朋友?!”
第9章 喜欢,会害怕
“可、可大家都是这么说的呀,”小满缩了缩脖子,“说您这是仰慕沈姑娘的才华品性,想亲近学习。”
楚昭气得踢了一脚旁边的石凳,结果疼得自己龇牙咧嘴:“胡扯,我那是想娶她。娶,懂吗?就像我爹娶我娘那样,是要过一辈子的。”
小满吓得脸色发白,赶紧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小姐,您可小点声,这话不能乱说。这、这世上哪有女子娶女子的道理?要被人当成失心疯的。”
“怎么没有?”楚昭梗着脖子,“我喜欢她,她……她说不定也喜欢我,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律法又没写不行!”
“律法是没写,可……可人言可畏啊小姐。”小满急得直跺脚,“沈姑娘那样的人家,最重名声了。您这样嚷嚷,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吗?”
最后这句话,像一盆冷水,猝不及防浇在楚昭头上。
她愣在原地。
她从来没想过这个。
她只是觉得喜欢就要说出来,就要去追,就像她想要什么东西,从来都是直接去拿一样。
可沈清辞……不是东西。
她是活生生的人,是书香门第精心呵护长大的明珠,有着最清雅的名声和最规矩的人生。
自己的喜欢,那些轰轰烈烈的追逐,在旁人眼里是笑话,是麻烦,是“不懂事的朋友谊”。
可如果被当真了,被戳破了那层“朋友”的遮羞布呢?
那些现在还在笑着调侃“楚霸王想交文雅朋友”的人,会不会立刻换上嫌恶惊惧的眼神、会不会用最恶毒的话去中伤沈清辞?
楚昭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那道名为“世俗”的厚重墙壁。
她不怕撞墙,头破血流也不怕。
可她怕这道墙的碎片,会伤到沈清辞。
楚昭慢慢蹲了下来,抱着膝盖,把脸埋进臂弯。
“小姐?”小满担心地唤她。
“我没事。”楚昭的声音闷闷的,“你出去吧,我一个人待会儿。”
小满忧心忡忡地退下了。
院子里只剩下楚昭一个人。
冬日的阳光没什么温度,冷冷地照在她身上。
她维持着那个姿势,很久没有动。
她想起沈清辞抵在唇边的那根手指。
沈清辞……是不是早就知道?
知道这条路走不通,知道世人会怎么看待,所以才总是那样冷淡,那样克制,用规矩把自己包裹得密不透风?
那她对自己那些看似纵容的举动,又算什么?
楚昭想不明白。
她只觉得心里堵得厉害,又空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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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青石镇惊讶地发现,楚霸王竟然消停了。
没有堵在沈家门口念诗,没有试图送点心,甚至连她新宅子那边都安静了不少,只能偶尔看到丫鬟小满进出采买。
“看来是终于知道害羞了?”茶馆里有人猜测。
“怕是沈家给了什么警告吧?毕竟闹得太不像话。”
“我瞧着倒像是楚小姐自己想通了,交朋友哪有她那样猴急的?慢慢来嘛。”
流言依旧纷纷,只是少了主角的配合,渐渐显得有些无趣。
沈家西邻的宅子里,楚昭确实“安静”了许多。
她没再折腾那些惊天动地的追求戏码,只是每日按时给自己的手腕揉药膏,然后对着那几箱落灰的典籍发呆。
偶尔,她会走到院子里,隔着那堵已经补好的墙,望向沈家的方向。
墙那边很安静。
她知道沈清辞就在墙的那边,可能正在看书,可能在写字,也可能……在想着怎么摆脱她这个“麻烦”。
楚昭低下头,看着自己掌心。
喜欢一个人,原来不仅仅是“想要”,更是“害怕”。
怕自己不够好,怕对方不喜欢,更怕自己的喜欢,会成为对方的负担和灾难。
这种认知让她感到烦躁,又有些莫名的委屈。
她楚昭天不怕地不怕,怎么就栽在这件事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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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的另一边,沈清辞的生活似乎一切如常。
读书,写字,打理花草,去族学里给孩童们讲学。
那个紫檀木匣里的素笺,依旧每日添加,记录着琐碎的日常,只是关于某个人的条目,渐渐少了。
“腊月十五,晴寒。
镇中流言渐转,多以‘金兰之谊’揣度楚氏女所为。
兄长愤懑稍平,然忧虑未减。
父亲命人送新炭至西邻,言‘邻里照应’。
注:墙外甚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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