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凉的指尖和柔软的帕子触碰到皮肤,楚昭浑身一僵,她乖乖站着不动,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沈清辞。
河边灯火阑珊,光影在她清冷的侧脸上跳跃,长睫垂下的阴影格外温柔。
“脏了。”沈清辞擦完,收起帕子,语气平淡地解释。
“哦……”楚昭傻傻地应了一声,心里那点因为爬屋顶喊人而生出微不足道的忐忑,烟消云散。
她看着沈清辞,忽然觉得,这满街的璀璨花灯,似乎都比不上眼前这人眸中一点平静的微光。
“沈清辞。”她忍不住又喊了一声,声音比刚才低了许多,“我们……一起看灯吧?”
沈清辞看着满是期待的眼睛,河边的风有些大,吹得她斗篷的边缘微微翻卷。
许久,她才微微点了下头。
“嗯。”
丫鬟识趣地落后了几步。
楚昭立刻笑得见牙不见眼,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
她下意识想伸手去拉沈清辞的手,伸到一半,又顿住了,想起这是在街上,人来人往。
她有些讪讪地收回手,挠了挠头。
沈清辞却像没看见她的小动作,只是转身,沿着河岸,慢慢向前走去。
步伐不疾不徐,依旧是那副清冷端庄的模样。
楚昭赶紧跟上,走在她身侧半步远的地方,小心翼翼地保持着既不过分靠近、又不至于离得太远的距离。
两人沿着挂满花灯的河岸缓缓而行,谁也没有说话。
周围的喧嚣似乎渐渐远去,只剩下潺潺的流水声,和风吹过灯罩的细微声响。
楚昭偷偷偏过头,看着沈清辞被灯火勾勒出的柔和侧影,心里被幸福感填满。
她忽然觉得,这个除夕夜,爬再高的屋顶,喊再大声的名字,都值了。
而走在她身侧的沈清辞,看似目不斜视,耳根处,却悄悄染上了一抹被灯火映照着的绯色。
握着袖中那块幼虎帕的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帕子上那圆滚滚的虎目。
那日,两人走了没多久,沈清辞便被丫鬟劝走了。
**
元宵刚过,镇东头李记杂货铺的招牌被砸成了三截,碎木散在未化的残雪上,像僵死的虫骸。
楚昭捏着族学里顺来的半截炭笔,对着《识字本》上“睦邻”“诚信”四个字较劲。
笔尖在粗纸上犁出深沟,“睦”字的“目”部歪成了斗鸡眼。
巷外的嘈杂声浪般拍打窗纸,她笔下力道一重,纸“刺啦”裂了道口子。
“又是那帮短命的外路佬?”她摔了炭笔,字没练成,火气倒蹿了三丈高。
小满缩在门边,声音压得扁扁的:
“说是北边来的行商,要强买李掌柜的铺面,价钱压得比棺材板还薄。
李掌柜不依,他们便动了粗……”
楚昭推开窗,冷风卷着零星的咒骂声捅进来。
李掌柜的哭嚎像钝刀拉木头,中间夹杂着陌生口音的哄笑。
她望见隔壁沈家书房窗子紧闭,青灰色的窗纸像封死的井口。
她扣上窗,在屋里踱了两圈。
炭笔滚到桌脚,笔尖断了。
帮忙?李掌柜是个老实人,每年都给楚家铺子供上好的山货。
但父亲昨日才敲打过她:“年节刚过,少惹是非。”
沈清辞上回替她擦汗的帕子还揣在怀里,带着清淡的梅香气,那人最不喜莽撞。
可李掌柜的哭声像钩子,扯着她心肺往下坠。
“取我的鞭子来。”楚昭声音发涩。
“小姐!老爷吩咐了……”
“取来!”两个字掷在地上,砸出硬邦邦的回音。
鞭子握在手里,熟牛皮缠着金丝,沉甸甸地压手。
她推开院门,巷子里的风劈头盖脸打来。
李记铺子前已围了层人墙,缝隙里漏出个穿羊皮袄的彪形汉子,正拎着李掌柜的衣领,像提溜一只褪毛鸡。
楚昭拨开人群走进去,积雪在靴底咯吱作响。
那汉子回头,脸上横肉堆出个笑:“哪家小娘子?也想管爷们的买卖?”
“买卖?”楚昭鞭梢点了点地上的碎招牌,“这买卖做得威风。”
人群嗡地一静。
李掌柜挣脱开来,老脸上涕泪纵横:“楚小姐,他们、他们欺人太甚啊!”
羊皮袄汉子眯起眼,打量楚昭一身不菲的衣料,口气缓了三分:
“小娘子,这老货不识抬举。咱们诚心买铺,价钱公道。他倒好,坐地起价。”
他脚碾过一块招牌碎片:“爷们走南闯北,讲究个痛快。你这细皮嫩肉的,莫沾这浑水。”
楚昭的鞭子垂在身侧,没动。
她目光扫过汉子身后四五个同样装束的帮闲,个个膀大腰圆。
硬碰硬,她不吃亏,但这条街怕是要拆掉半边。
沈家就在隔壁,那些拳脚砸墙的动静……
她舌尖顶了顶上颚,尝到铁锈味。
“公道?”她忽然笑了一声。
鞭梢在空中虚虚一划,指向地上碎木。
“青石镇的公道,是这烂木头价?”8她手腕一抖,鞭梢如毒蛇吐信,“啪”地卷起最大那块碎片,甩到汉子脚前,“你的公道,问过镇上的青石板没有?”
人群里有人吸气。
羊皮袄汉子脸色沉下来:“敬酒不吃——”
第21章 怎么扑咬
“阁下所言买卖,可有契约为凭?”
楚昭脊背一僵,倏然回头。
沈清辞不知何时站在人群外沿,依旧是月白色的袄裙,外罩青灰色斗篷,手里捧着个黄铜手炉。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平平地落在羊皮袄汉子身上。
汉子愣住,显然没料到会杀出这么个文绉绉的女子:“你又是谁?”
“沈氏,在此处略有薄产。”沈清辞缓步上前,人群自动分开条窄缝。
她在楚昭身侧半步处站定,只对汉子道:
“既无契约,强毁他人招牌,于理不合。
阁下若真有意购铺,当请保甲、中人,明价立契,方为正道。”
羊皮袄汉子啐了一口:“酸文假醋!爷们做事,要你教?”
沈清辞眼睫微垂,视线落在他腰间鼓囊囊的褡裢上:
“阁下褡裢内层,绣有‘隆昌号’徽记。
隆昌号行商,素以‘信’字立足。
不知贵号东主可知,阁下今日在青石镇,是以拳脚论‘信’?”
汉子脸色骤变,手下意识捂住褡裢。
楚昭看着沈清辞沉静的侧脸,心里那团闷烧的火,像被泼了勺冷泉,“刺啦”一声,腾起股带着痛快的白气。
她攥紧的鞭柄松了三分。
“你待如何?”汉子语气软了,眼神却更凶。
沈清辞抬眼,目光掠过围观的街坊:
“李掌柜铺面受损,阁下当照价赔偿。
购铺之事,若诚心,可改日再议。”
她顿了顿,继续道:“隆昌号的名声,想必比一间铺子值钱吧。”
这话轻飘飘的,却像块巨石压上汉子肩头。
他腮帮子咬紧,眼神在沈清辞平静的脸和楚昭手中垂落的鞭子间逡巡。
几个帮闲凑近,低声嘀咕。
半晌,汉子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赔多少?”
李掌柜哆哆嗦嗦报了个数。
汉子掏钱袋,铜板砸在雪地里,叮当乱响。
“走!”他狠狠瞪了沈清辞一眼,撞开人群离去。
看客们嗡地议论开。
李掌柜扑过来千恩万谢,楚昭摆摆手,眼睛却粘在沈清辞身上。
沈清辞弯腰,从雪地里拾起沾了泥的铜钱,用帕子擦净,递给李掌柜。
她转身,对楚昭极轻地点了下头,便要离开。
“等等。”楚昭嗓子发干,追上半步,“你……怎么知道那徽记?”
沈清辞脚步微顿,没回头:“《商路杂记》,卷二,第七页。”
声音融进风里,人已走入沈家巷子。
***
三日后,黄昏。
楚昭捏着张写得七扭八歪的“契”字,对着沈家书房窗户发呆。
窗纸亮着,人影静坐如剪影。
自那日后,她没再撞见沈清辞。
族学因春耕将至放了假,蒙馆空着。
那声“卷二第七页”像粒石子梗在胸口,吐不出咽不下。
她最终揣着字纸和一小包新炒的南瓜子,叩响了沈家角门。
开门的仍是福伯,见到她,脸上皱纹动了动:“楚小姐。”
“我……找沈姑娘,请教几个字。”楚昭举起手里的纸。
福伯侧身让她进去。
院子里的梅树已结了米粒大的苞,空气清冷干净。
书房门虚掩着,她敲了敲,里面传来平淡的“进”。
沈清辞坐在书案后,面前摊着本账簿,手边一杯清茶已无热气。
她抬眼看向楚昭,目光在她手里的纸包上停了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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