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晶嘴角却忍不住上扬，她知道，眼前的这个人，绝对不是随随便便的告密者。
她的目光投向远处被路灯晕染成一片模糊橙黄的街道，郁晶深吸了一口凛冽的空气。
“很早之前，我是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的，虽然爸妈不在，但是爷爷奶奶对我很好。她们有好的东西都会给我留，我无意间的一句话，她们却会记很久……”郁晶说到这突然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眼睛闪动，就像在压制着某种情绪的涌出一般。
方余婉见此情此景，她感受到郁晶的纠结，她再一次握住郁晶的手，指尖用力，传递着无声的支撑。眼神里带着安抚的意味，就像在说:没事，我们没有非要将心底的伤痕揭露不可。
“那年春节……雪下得很大。爷爷……骑着那辆旧三轮车，载着我和奶奶去镇上赶集，买年货……还有买我最喜欢的糖画……” 回忆的画面在她眼前铺开。
“回来的路上……” 她的呼吸骤然急促“……一辆大货车，开得很快……路很滑……它……它像失控了一样冲过来……”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声音微弱地颤动“我只听到砰——的一声。”
郁晶猛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动，泪水再也无法控制，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压抑地呜咽着。
“爷爷……爷爷他……” 后面的话，被汹涌的悲伤彻底淹没。她说不下去了，只是死死地攥着方余婉的手。那巨大的碰撞声，被那个考场上突兀的鸣笛，残忍地唤醒，瞬间击溃了她所有伪装的坚强。
“奶妈在爷爷去世后不久就去世了。后来我再也没有回去过那个地方……我以为可能这样只有就不会想起……”郁晶停下来了，没有继续说。
曾经那个美好的乡间田野她也没有回去过。
郁晶的爸爸妈妈，那次葬礼回来后，是待得最久的一次。爸妈内心也钻心刺骨的痛，她们出门在外，一直在为这个所谓的家庭奔波，她们不明白为什么她们所消耗的时间与精力怎么换来的是这个结果。但是她们不决定停下，再差还能差到哪去，再哭又怎么会比现在苦。她们将郁晶留宿到姑叔家，认为这样不会让郁晶孤单一个人。人生就是这样一步算错满盘皆输，不知道在哪一个节点，她们的决策就已经错了。
其实，这也是很多父母无可奈何的痛吧。倾尽所有想为你博得的未来幸福，早就唾手可得。
方余婉此刻内心像酸涩无比，她用手拭去郁晶脸上的泪滴，在冷风呼啸而过的时候，肌肤触碰之处，温暖地宜人。那道道泪痕仿佛都带着温度，将郁晶一点点拉回现实。
“郁晶……” 方余婉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眼眶也瞬间红了。她再也顾不上其他，张开双臂，将眼前这个颤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的女孩，紧紧地、用力地拥入怀中。她的怀抱温暖而坚定，像一个小小的避风港。
“哭吧，郁晶，哭出来……” 方余婉的声音哽咽却无比温柔，“对不起……让你又想起了这么难过的事……那不是你的错，不是……” 她一遍遍地重复着，笨拙地拍抚着郁晶单薄的脊背，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和力量驱散她心中那片冰冷的荒原。雪花无声地落在她们身上，落在郁晶乌黑的发间，很快被滚烫的泪水融化。
此刻的公交站台，成了一个隔绝喧嚣的小小世界。只有呼啸而过的寒风，无声飘落的雪花，和两个紧紧相拥的女孩。
公交车到站了，她们带着泪告别。
“郁晶，往后余生，我希望你平安喜乐。”
除夕的脚步，踩着厚厚的积雪，悄然而至。城市被装点一新，张灯结彩，空气里弥漫着过年的烟火气，一种独属于节日的、喧嚣又温暖的氛围笼罩着每一个角落。
郁晶独自坐在“家”里属于她的那间小屋。窗外是万家灯火，璀璨得刺眼；窗内，只有书桌上台灯投下一小圈昏黄的光晕，映着她安静得近乎凝固的侧影。屋外传来姑姑一家看电视、说笑、郁德思吵闹着要压岁钱的声音，热闹是他们的，与她无关。桌
上放着一碗温热的饺子，是姑姑端上来的，算是年夜饭的份额。她拿起筷子，机械地夹起一个，食不知味。冰冷的孤独感，像窗外凛冽的寒风，渗透前毛孔里。
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是寝室群里方余婉发来的照片。照片里，方家小小的客厅暖意融融，铺着红格桌布的餐桌上摆满了丰盛的年菜——油亮亮的红烧鱼、晶莹剔透的饺子、热气腾腾的炖鸡汤……方爸方妈笑得一脸满足，方漫正调皮地夹走方余婉碗里的鸡腿，方余婉则对着镜头，鼓着腮帮子做鬼脸，手里还举着一个啃了一半的鸡翅。
方余婉：开动啦！同学们，年夜饭吃了啥？看看我的“战果”！想你们了！
郁晶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那张照片上。那扑面而来的、几乎要溢出屏幕的温暖和喧闹，像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冲撞着她的心头。指尖轻轻划过屏幕上那个做鬼脸的女孩灿烂的笑脸，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终于艰难地爬上了她苍白的嘴角。
群里的消息开始连番轰炸，点开一看几乎全是美食照片。
吴夏薇:方余婉吃的这么丰盛！还有你是在装可爱吗？害得我现在吃饭都不安宁了。
支芝:怎么说我偶像呢，就是很可爱，就是很萌啊。
晓幂幂:看看我的，这可是我亲手做的可乐鸡翅。想吃的速来～
方余婉:哇塞，队长大人还有这手艺，做一次饭多少钱，下次年夜饭雇你来我家做啊～
晓幂幂:无价，就想着吧哈。
吴夏薇:OMG滴，方余婉你是要当老板吗？还雇人。不过，要是你真有这远大理想，未来发达了可别忘了我，www。
支芝:还有我。
晓幂幂:我就算了。
吴夏薇:哎，郁晶呢。郁晶怎么不说话，出来出来聊聊天啊～
看着屏幕出现了自己的名字，郁晶感觉大家真的就像在自己身边一样，一起坐在一起谈人生，谈理想，灯光暖阳……
郁晶:我正在吃呢，刚刚没看消息。
吴夏薇:吃啥好东西了，这么专注，居然不看手机！开学了带着被问责吧！
郁晶:你们热热闹闹的，挺好的。
几乎是信息发出去的瞬间，方余婉的回复就跳了出来。
方余婉：热闹是热闹，就是有点吵，耳朵快被方漫聒噪聋了！对了！你那边能听到鞭炮声吗？我们这边已经开始噼里啪啦了！
仿佛为了印证方余婉的话，窗外远处，骤然响起一阵密集的鞭炮声！“噼里啪啦——砰！” 那巨大的、毫无防备的炸裂声响，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瞬间刺穿了郁晶刚刚聊天升起的一点点暖意。
郁晶一阵头晕目眩，方余婉的电话却在这个时候打来。
“别怕！听我的声音！”
第13章
过去每当这个时候，郁晶都会用双手死死捂住耳朵，拉上窗帘，躲起来。此刻，她耳中全是方余婉的声音，无需再装聋作哑，她看到了烟花绽放那一刻的璀璨夺目，那么绚烂那么美。
最后一响放完，窗外世界片刻又归于寂静，郁晶的世界却不再安静，是一种她自己都不明所以，无法名状的躁动。
“郁晶？”方余婉的声音如此清晰温柔。
“我在。”郁晶回过神来。
“还好吗？”耳边响起的是方余婉熟悉的问候，就是在这趋于平常的关心中，将郁晶的伤痕慢慢疗愈。当然，不可能三言两语就可以全然忘记过去的不堪，但是，没有那么痛了。
“新年快乐，方余婉！”不知道为什么，郁晶很想说出这声祝福。
“新年快乐！”方余婉从郁晶的语气中听出了鲜有的雀跃，也感觉到高兴，因为这证明郁晶此刻一切安好。
一扇窗映照着窗外的万家灯火与欢庆，一盏灯守候着窗内曾被孤独笼罩的人。这一小片晕黄区域，因为某个人有了新的意义，它不再代表着孤独寂寞冷。
新年的钟声响起，过往云烟皆为终章。
二十多天的寒假弹指一挥间，以同学们来不及反应的速度悄然溜走。
属于方余婉她们的高一第二学期生活正式开始。寝室的床位始终空着一处，这场还未结尾的故事在刘老师的宣判中彻底落下帷幕——柳箐已决定出国留学。
没有人知道，柳箐被接回家的那天发生了什么，可能被她爸暴力地批评了一顿，也可能是希望一切落空后的冷漠无情；也没有人知道这几个月她经历了怎样的蜕变，是完成了对自我认知的重塑，还是摆脱了依求他人感情的索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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