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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屑_Shevek【完结+番外】(57)

  叶丹青觉得钥匙和箱子肯定不会在同一个地方,不然多此一举。我想想也对,无论如何现在拿到了最重要的东西,也算不枉此行。

  “你觉得里面装了什么?”她问。

  我也在想这个问题。在车上时我摇了摇箱子,里面确实有东西,不过哗啦啦的不像经书,倒像塑料袋。可我外婆有什么秘密非藏不可呢?她一直都是那样一个简单的人。

  “会是钱吗?”我异想天开。

  叶丹青说:“那得多大一笔钱,值得兜这么大一圈。”

  “兴许是一沓支票,”我来了兴致,“我拿到就会变身基督山伯爵。”

  说不定我外婆真有个什么海外账户,正等待一个继承人的出现呢。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出装了什么。

  如果说和上海之行有关,也不过就是刘衡或者麦振华的把柄,现在他们一个死了一个进去了,就算打开了又有何用?

  带着疑问,第二天一早我带叶丹青去了外公家。

  外公还住在以前的老房子,外婆去世后他一直独居,大姨和小舅偶尔上门照料,我妈请的保姆一周去五天,给老人做三餐、打扫房间。

  今天刚好是保姆的休息日,大姨和小舅也各忙各的。我挑这个时间自然是因为方便找东西,如果他们发现我又去翻外婆遗物,一定会大发雷霆。

  我大力敲了敲门,听到里面“叮”的一声,响起了可视门铃的提醒。自从遭了两次窃,老房子就安上了这东西,灵敏度一流,有时门口路过一个人,它也要聒噪两句。

  外公八十一了,除了有点耳背、腿脚不太好,走路拄拐之外,身体还算硬朗,只是脑子糊涂了些,话倒是能听明白,可是有时不太认人,唯独倚老卖老这点始终没变。

  一进门,叶丹青跟着我喊姥爷。外公被她一喊有点犯迷糊,问:“你是朝曦吗?”

  李朝曦是我外地表妹,算辈分也是外公的外孙女。

  “我是方柠的朋友。”叶丹青凑近了对他说。

  外公耳背,只略微听得几个字,问:“你是谁的女朋友?”

  我赶紧插到他们中间,说:“姥爷,她是我朋友。”

  外公“哦”了几声,开始问那些常规问题,姓甚名谁,从哪来到哪去,家里几口人,做什么工作云云。问时还像小孩一样瞪着大眼睛,好像八十年人生都扔掉了,从头开始。

  老人家看到新面孔总是这样,大概身边的人见了太久太久,如同一座万古不变的城堡把他围起来。现在有个新人闯入城中,他就变成刚被家长带出门的小孩,好奇心爆棚。

  “姥爷,别总问这些。”我坐在他身边,不时捏捏他的胳膊,眼睛却看叶丹青。叶丹青一直笑,但这里有别人,所以她的笑很浅。

  中午我和她一起做饭,我只知道她阳春面做得好,却不知道别的菜她也拿手,煎炒烹炸无一不精,显得在旁边打下手的我如此多余。

  “叶老师,”我满眼羡慕地对她说,“有你不会的东西吗?”

  她看我一眼,骄傲地说:“没有。”

  “我发现你现在会得意了。”我在她肩上戳戳,“以前你不会的。”

  我清晰地感到她只在我面前这样,对别人她该冷淡还冷淡,该端着还端着。由此我也生出一丝骄傲,至少说明我在她心里非同凡响。

  “乐什么呢?”她的手在我眼前晃晃,催我端菜。

  我竭力按下脸上的微笑,把菜端到外公面前,说:“姥爷,都是叶老师做的,可好吃了。”

  也许是我语气中的炫耀意味太过,外公只听到被我加重的老师两个字。他大惊失色,说:“怎么能让老师做饭?”

  说着要起身进厨房善后,我赶紧拦下他,说:“都做完了。”

  解释也无益,他认准了叶丹青是我的老师,一边吃一边数落我,说我不尊师重道,老师可是贵客,肯定是我在学校又捅娄子了,还赔着笑对叶丹青说:“老师,别跟方柠一般见识。她父母不在身边,没人管,从小野惯了,您别见怪啊。”

  我叹气声有点大。这场景也不是没出现过,上学时因为一些事,老师家访过几次,每次都是外公外婆赔笑脸,我躲在屋里不出来,拒不认错,最后搞得两败俱伤,大家怄气一星期。

  “方柠很好。”叶丹青对外公说,“特别好。您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她的。”

  外公好像没听人夸过我,神情有些迷惘,说:“哦,是吗?给您添麻烦了。”

  “一点也不麻烦。”叶丹青往我碗里夹了一块土豆,我感激地对她眨眨眼。

  饭后外公睡午觉了,我和叶丹青来到外婆的房间,轻掩房门。我也不说话,坐在地上翻箱倒柜,她盯了我一会,坐到我身边,问:“不开心?”

  我说:“只是想到上学时候的一些事。”

  说话时手也没停,胡乱翻着柜子里的旧衣服和电话本。

  “你真的很好。”叶丹青头伸过来对上我的眼睛。

  我笑了一声,推开她说:“词穷就别夸人。”

  “要求还挺高。”她靠过来,在我头上敲了敲。

  我们搜索了所有的衣柜和抽屉,床上床下、边边角角都探了个清楚,桌子上一排小佛像也没幸免,被我翻得乱糟糟,里出外进堆在桌角。

  钥匙的确不在,我打了个电话问霍展旗,他也说没见过圆形钥匙。

  啊,要他何用!

  最后我只带走了一个电话本,里面是外婆那些佛友的联系方式。回家后我一一致电,问他们是否收到过外婆的东西,得到的回答都是否定的。

  一路不通还有一路。

  我又去打开锁公司电话,半小时后来了一个开锁师傅,用工具捅进锁眼,鼓捣了二十分钟还是没有打开,还不停地问东问西,想知道里面装了什么。随后只听“咔吧”一声,那工具居然断开了。

  师傅讪讪地笑,又花了半小时把断掉的工具取出来,还要再试,却被我叫停了。我可不能拿这个箱子和里面的东西冒险。

  条条大路被拦腰斩断,除了找到钥匙别无他法。

  我垂头丧气地缩进小卧室的椅子,叶丹青抱着我的小熊玩偶坐在床上。整个房子只开了一盏台灯,灯火幽然,将我们巨大的影子投在墙上。

  “我不知道还能去哪里找了。”我颓唐地坐在椅子上转圈,影子跟着在墙上乱舞。

  “她会不会把钥匙给了你外公,但是他不记得了?”

  “不可能吧,如果他有钥匙,早就被我大姨小舅发现了。”

  叶丹青沉思了片刻,问我,外婆是个怎样的人。

  我拿过她怀里的玩偶,被她抱得热乎乎的。我揪着熊耳朵,告诉她,外婆是个很坚强的人。

  也许外婆是后悔和外公结婚的,这样她就不必搬到城里生活,可以永远在山林驰骋。但那时,她和外公的结合是大势所趋。打猎的生活很苦,卖山货也挣不了几个钱,外婆搬到城里,一家人才能更好地生活。

  进城后,外婆做过很多工作,挤奶工、公交车售票员、火车站清洁工,甚至还去工地掂泥包。

  靠着外婆的勤劳和外公在工程队的工作,生活终于有了起色。只是外婆不识字,汉语也说不好,找工作处处受制。她咽不下这口气,就和知青学认字,那时候她已经三十多岁了。

  学了字后,她去商店当售货员,后来有几年还自己开商店,天不亮就去进货,一直开到晚上才关门。我妈大概是继承了她这方面的能耐。

  外婆性格刚强,毕竟是猎人出身,独自猎一头鹿不成问题。她刚强,所以要强,要强过了头便成了独断专行。我妈和外婆性格很像,所以反抗最强烈,一口气跑到南方。

  小时候,我觉得外婆无所不能,干什么都很厉害。长大后,我才慢慢发现她背后的心酸和无奈。世道如此,不得不这样生活。

  她的父母、哥哥都已去世,朋友不多、和谁都不亲近。尽管我是她从小带大的,但在我面前她依然是个长辈。长辈有长辈的经验,也有长辈的局限。

  她活得比我久,她的无可奈何我无法切身体会,我的烦恼她也不能感同身受。上了高中,我们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终于闹到要决裂的地步。

  她瘫痪后,我们的关系忽然滑向另一个深渊。

  两人小心翼翼不敢触碰对方,一点点的爱都变成千斤坠,坠满悔恨和愧疚,怜悯和痛苦,压在谁的身上,谁就溃如蚁穴。

  我知道她已经万念俱灰,余下的人生像她没有知觉的双腿,麻木地成了一片灰。

  “她自杀之后我就辞职了。”我平静地对叶丹青说。现在我能用波澜不惊的口吻说起这些,像在说一个遥远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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