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洛卿,坐。”可掬的笑容爬上宣王的嘴角,他一扫先前暴戾的模样,又露出平日礼贤下士的姿态,招呼洛祁殊坐下。
洛祁殊还是等到宣王坐下后,才寻了下位的客座入座。
“祁殊深夜寻本王,所为何事啊?”
“自然是为今日春狩的案子。”洛祁殊抬眸,面色严肃,“殿下可知,陛下是命太子殿下查案?”
“太子?”宣王的消息渠道并没有手眼通天到御前,是以现在才知道这个消息。他一拳锤到自己膝盖上,“唉,都怪本王失算,没料到会半路出来个叶晨晚,还坚持查案。”
宣王先前在帐中的呵斥,他也听了个七七八八。即使到现在,宣王也还觉得问题出在有个叶晨晚坏事,这让洛祁殊险些失笑。
想不让卓连贺接替左监门卫的中郎将位置,明明可以有许多手段。这厮如此蠢笨,明明稍施计策,就能让他犯错,到时候再弹劾一番,自然也与晋升无缘,而宣王偏偏要选择除掉卓连贺这样最愚蠢的方式。
甚至在叶晨晚介入时,还想的是连着叶晨晚一同灭口。需知叶晨晚的母亲宁王叶珣,尽管身染寒疾多年低调,却还实实在在握着北地的兵权。如果把她唯一的女儿害死,指不定会掀起什么风浪,毕竟这位异姓王年轻时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叶晨晚,现在怎么也不是一个该去招惹的对象。
但他是来解决问题的,和玄旸争论并无意义。所以他并没有附和宣王,开口问,“殿下可有应对的法子?”
“派去做事的人都是处理干净背景了的,即使顺着查也差不到本王身上。”宣王冷哼,显然并不认为太子能查出什么东西。
片刻沉默,洛祁殊的唇瓣抿住再松开,“殿下可知,陛下偏偏派太子殿下查案的用意?”
宣王自信的神色消敛下去,经过洛祁殊这样一提醒,他也醒悟了三分,“你的意思是,父皇对这件事也有所察觉?”
“其实即使不论陛下,单是太子查案,他们也会抓住这个机会栽赃殿下。”
他话还未说完,宣王就已经焦急起身,“那该如何办?”
洛祁殊仍是怡然端坐,眼眸上抬,点漆般的双眸映着摇曳烛火,眸光明灭不定。
“以进为退,先做舍离。”
【作者有话说】
祭司大人好久不见,终于又见面了。
以及,郡主的佩剑是有名字的,叫做照雪庭光。
剑名字的灵感来源于《淮南子》“受光于隙照一隅﹐受光于牖照北壁。”这句话后面衍生为魏源的《魏源集》中:受光于隙见一床,受光于牗见室央,受光于庭户见一堂,受光于天下照四方。
剑的故事以后有机会会讲。
19交易
◎她是昭平郡主,还是宁王殿下?◎
沧江水岸,白玉楼。
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
雨珠落入江中,翻开层层叠叠细密涟漪。临江边高楼上竹帘轻挑,就看见雨幕连绵,远处青山苍黛,氤氲入烟雨之中。
春色近。
盏中青梅酒冰凉,摇曳出透彻的珀色。桌案前的少女一头墨发用白梨花玉簪随意斜挽,着一袭浅鹅黄掐金丝的长裙。她端详着盏中佳酿,轻搭在盏壁上的手指比白瓷还要细腻三分,“帮我一个忙。”
桌案对面的燕矜搁下了手中杯盏,眉梢上挑,“之前春狩才使唤了我,现在又把我当苦力了?不是我说,墨拂歌,”燕矜对她勾了勾手指,“你好歹也该表示表示吧?”
啜了一口杯中酒,墨拂歌才不急不缓地开口,“一份将来宁王殿下的人情,还不够么?”
这一句话噎住了燕矜,她半晌没说出话,最终憋出带着讥笑的哼声,“别人的人情,也能算在你的头上?”
“有些看似简单的东西,能不能抓住,也是一种机缘。”墨拂歌伸手,动作随意地接住窗外飘入的落花,又随手拂去。
燕矜自知在这种话题上辩不过她,识趣地不再继续,又问,“退一步说,你又怎知道这份人情,究竟是‘昭平郡主’的,还是‘宁王殿下’的?十年了,陛下没有任何放她回北地的意思。”
白玉楼雅间清净,屋内除她二人外并无他人。
墨拂歌唇角倏忽勾起一抹笑,祭司生性冷淡,她素来是不会笑的。若一定要说她的笑,就如此刻一般,唇角一点轻微的弧度,眼中却是半分笑意也无,似笑非笑的模样。每次她露出这样的神色时,燕矜是有几分怕她的。
“陛下的确不想放她回去,可国无良将,魏国虎视眈眈,北地那烂摊子谁收拾呢?”墨色眼瞳意味深长地注视着她,“你去吗?还是洛祁殊?”
燕矜想起焘阳的风雪,北方苦寒之地,就感觉身上泛起一阵冷意。她摇了摇头,显然不想去北地终年戍守。“所以谁去北地和你有什么关系?”
墨拂歌没有回答,继续自然而然地吩咐道,“三月初二,礼品我都备好了,你直接带着去宁王府探伤。不用刻意探听,遇见了什么人,听见了什么话,告诉我就好。”
“这种事你直接去不就行了?为什么非要绕个圈子让我去?”燕矜不解地靠回椅背,准备重新为自己斟一杯酒。
“算算查案的进度,初二太子应该会亲自去宁王府问询。”墨拂歌阖眸,“我与昭平郡主并无深交,没有理由会去探伤,况且我的身份,也不适合被太子看见,你去合适许多。”
“所以你绕了这么大一圈,就是为了太子宣王这事?”燕矜酒也喝不下去了,向前倾看向墨拂歌,声音低沉下去,“墨拂歌,你不会在掺和夺嫡吧?”
“未曾。”她很快否认,眉眼间仍是云淡风轻的从容,燕矜很难从她的表情里看出话语的真假。不过她也从来很难猜*得透墨拂歌,遂放弃了思索。
“你最好是。”燕矜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忍住,再开口,“如果是皇后的原因,你没有必要为了这种事搅进这摊烂泥里,她不值得。”
她一边说,眼角余光一边观察着墨拂歌神色,但对方神色如常地饮尽杯中酒,“为她?她倒也不配。有些账要算,但不是现在。”
燕矜难得露出忧心忡忡的表情,仿佛是她在掺和这档子破事一般。
她的这些神情尽数落在墨拂歌眼中,对方将她的心思看得透彻,开口安抚道,“没骗你。”
燕矜深谙于墨拂歌说话的方式,简单宽泛的词汇会让语意暧昧不清,从而难以获得具体的信息。或许她说没骗自己的确是一句实话,可即使她没掺和夺嫡,也不代表她没掺和进别的更棘手的事务。
“好,好。”燕矜放弃辨别她话语的真假,转而向墨拂歌伸出一根手指,“帮你也可以,但不能白帮。你帮我寻来一件东西。”
“你先说是什么。”
“先前春狩时,我看元诩有只金雕养得极好,想想我也缺一只猎鹰,可惜墨临这边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你肯定有办法帮我寻一只来。”燕矜现在还记得那只被自己射中的金雕,喙爪如刀,皮毛油亮,眸光四射,着实是不可多得的猎鹰,这几天翻来覆去,让她心痒难耐。
墨拂歌的注意力显然没在她提出的要求上,她面色严肃地抬眸,“元诩春狩时从未展示过他有猎鹰,春狩结束时也没人看见他带着猎鹰出来,你从哪里看见的金雕?”
“春狩时候,他养的那只猎鹰突然朝我冲过来,被我射杀了。元诩自知理亏,闷声吃了这个哑巴亏,不敢同我计较。”燕矜嗤笑,又给自己斟了杯酒。
酒杯重重搁在桌上发出清脆声响,墨拂歌表情难得严肃,一双清冷眼眸眸色深沉如墨,“他想用猎鹰暗杀你,燕矜。”
“我知道。”事件的主人不以为意,仰头饮尽杯中酒,“十个魏人里不说十个都想杀我,但也不止九个。他想杀我,不是意料之中的事?”
常年行走于刀锋之上相交的方寸之间,生与死的界限于燕矜而言称不上分明。即使是听说有人想要取自己性命,于她而言也并非稀奇之事,她并不放在心上。
“我说了他是会摇尾乞怜也会咬人的豺狗。”尽管面无表情,也不难看出墨拂歌阴沉的面色。
但燕矜已靠在椅背上寻了个舒服的坐姿,“会咬人的狗被拴上狗链了又能翻出什么浪来?他凭什么杀我?”
鸡同鸭讲。
自己说的话她是一句也没听进去,墨拂歌以手扶额,“你也知道墨临养不出好猎鹰,让我上哪儿给你去寻?”
燕矜双手一摊,“我要自己能找到法子,还来找你干什么?”
墨拂歌哑然,终究也没有反驳,算是勉强默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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