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千昙道:“天虞门是天下第一宗门,人人都相信它,所以认可铃音能够退魔,还会使用盘掌门找人做出的寻安铃,来抵御魔物。”
裳熵道:“但若是魔物也用铃音来作恶...”
两人都沉默下来。
李碧鸢说得没错,这次的不好对付。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先进去看看。”慕千昙用手推开了门,吱呀一声,冷风吹出来,里头空空如也。
她走进屋中,用手指擦了下灶台,只有极薄的一层灰。这里头虽没人,但灶台和锅碗瓢盆都有明显的使用痕迹,锅下还有没清理完的火灰,主人家应该离开了没几天。
裳熵扫了眼屋内,没感到威胁,便再次将目光放在了外头。
村子之中,满地尸骸,怎么看都不算是安宁。然而,就算有了这样的心理基础,可还是隐隐能察觉到,一种躁动的不安宁,在暗流之下沸腾。
慕千昙继续往里看,角落放着个米缸,里头还有半缸生米。
她似有察觉,不动声色,眼神一变,在她眼角边的空气中,凭空凝结出一道冰锥,在她转头间,那冰锥迅速飞出,与女孩擦肩而过,直直扎向屋门,咚的一声闷响,寒气逸散。
“谁?”慕千昙低呵。
她抢走几步,劈手按在冰锥边,触手冰凉。她移动手,握住门框,将火把抵上去,贴在门上的,是一张图画较为劣质的门神,由于涂色不均,在随风摇曳的火光中,那门神更像是妖孽,而冰锥,正扎在门神的眼睛处。
慕千昙松开门框:“我总觉得有人在看着我,原来是误会。”
裳熵始终没动,可隐在袖中的手却悄然收紧了。
慕千昙看向那女孩。
虽然差点被刺中,女孩的表情却不为所动,似乎已经被吓懵了。
冰锥融化为水,回到慕千昙手掌心,她走到女孩面前,弯下腰,尽量以还算是温柔的表情,道:“能说话吗?”
女孩后退了几步,但依然点点头,张开嘴,弱弱地说了句:“可以。”
慕千昙道:“你知道村子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女孩有些磕巴,说得不利索:“他们,去,打架了。”
慕千昙直起身,再看屋内,灶台边的火叉,角落里的农具等,常用的铁器,果然都不再了。
“是因为羊被吃了,所以他们去算账吗?”
女孩道:“是,跟那些人。”
慕千昙道:“哪些人。”
女孩道:“住在草场上的。”
“另一个村子?”
“是。”
这两个村子住得不远,都放牧,免不了抢草场,怕是早就有矛盾。村民们半夜起来,发现养的牲畜全都惨死,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早有嫌隙的对手,气上心头,一时冲动,整村人都带上武器,要去讨说法,但不知发生了什么,几天都没回来。
可这也无法解释,为何只有一个女孩留在这。毕竟整个村子不可能只有一个孩子,要么就全部带走,要么就全部留下,再单独找人保护,把一个孩子和一堆肉放在一起,就不怕引来野兽吗?
慕千昙道:“你们这片地方,平时有没有妖出没?”
女孩道:“有啊。”
她的语气像是着了凉,陡然变化:“林子里就有。”
慕千昙紧紧盯着那孩子的一举一动,见她抬起手,指向林子,便也望去,只看到了重重树影。
女孩望着手指的方向,眼神执拗,隐隐透出兴奋,话语越来越流畅,甚至急促:“它有着,很多很多手,很多很多眼,很多很多....”
慕千昙似乎也从那黑暗中看出不同的东西,比白桦树还要高耸的身体,弯下腰,低着头,一道轮廓,笑着的口唇,低垂的眉眼,眼中两尊神像,三张嘴,嘴里呢喃出碎语,是说梦话?还是传递福音?
“它是最逍遥自在的,它所经过的地方,必然有腥风血雨,人们追捧它,妖怪爱上它,它自由自在....”
一道劲风从她身后刮来,女孩被击中,身躯顷刻破碎,血从口中涌出,没说完的话被拉长至惨叫般的尾音,回荡在村内,如风尖啸。而在顷刻间,女孩的血还未溅在地上,身躯便消失,几个被擦拭干净的铜币掉落,叮呤咣啷。
出手的正是裳熵,她的面色堪称恐怖:“她不是人。”
“我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
慕千昙沉声:“魔物。”
裳熵摇头:“不,不完全一样,但也很危险。”
如果真是魔物,变形技能更加熟练,只要装出一副怕铃铛的样子,就无所畏惧,连一丝气息都不会泄露。如此轻易的戳破女孩真面目,反而证明了,她不是。
几句话间,裳熵已重新调整好情绪,稳住了震颤的心神:“师尊是怎么发现不对的?”
慕千昙道:“方才我看到米缸,旁边还有一个,里面装的是蔬菜,已经烂了。”
裳熵了然:“她肚子饿,不可能放着菜不吃,而去吃腐肉,这不合常理。”
不会生火,自然不会做饭,但再怎么年纪小,凭借本能,也该知道,就算菜是生的,也要比地上的肉要好吃许多。
那女孩的行动和说话都看不出异样,表情更是惟妙惟肖,好像真是个饿极了的孩子,可还是不够像,在这里露出了马脚。是以,慕千昙才投出冰锥以做试探。
“你呢?”她问:“什么时候察觉的。”
那几枚钱币反射着微弱的月光,裳熵望着,从怀中摸出女孩方才没吃完的干粮,上面残留的牙印痕迹,曲曲折折,残次不齐,根本不像是人留下的。
“在师尊试探她时,她有一瞬间的错乱,那个时候,我发觉不对。”
慕千昙道:“人是假的,但她所说的话,倒不一定是假。”
她指向屋内供桌上的神像与香炉,神是不知名的本地百姓俗神,塑型用料都不太严谨,依稀能看出,是个羊头人身的女子。神像做的不怎么样,但供奉得相当认真,菜与水果俱全,炉中香灰里还插着三根没燃尽就熄灭的香。
这次村里人出发,是要向另一村人讨说法的,牲畜全死,算得上谋财害命了。武器相见,免不得见血,甚至出人命,供桌之上的派头,显然是出发前,屋主人向神许愿,保佑安宁所用。
裳熵道:“魔物喜欢挑起矛盾后,坐山观虎斗,这次遇到的奇妖,恐怕也是这种。”
慕千昙本想说什么,突然停住。她踩过钱币,看向屋外,嗓音沉沉:“看那里。”
裳熵循声望去,院里空地,被她摆放着羊头骨的地方,一片惨白,而在这片白之前,多了一个新鲜的头骨。
第284章 慕千昙抬手,挠了挠她的下巴。
察觉到两人骤冷的视线,那地上多出来的一颗羊头骨,居然兀自发出声响来,还是方才那女孩的嗓音,却更为灵逸,混着风声,穿过落叶摇枝,飘向不知处。
“我不懂,树林里有鬼,他们信神,整日求保佑,平时最怕鬼,却还要过去,就不怕变成羊崽,也这样烂成一块块?”
满地尸块,村民们暴怒,血气上涌,拿起武器走出林子,浩浩荡荡,没看见上方窥视他们的幽灵,就这样去了,踏上生死不定的征途,以讨回正义的名义。
女孩笑,羊骨簌簌震动,那一百颗羊头,也跟着笑起来,牙齿相击,发出一阵阵,浪潮般的,咯哒咯哒声。
一股寒气自脚下升起,慕千昙身体微微颤抖,并非恐惧,而是从心底迸发怒气。
她冲向院中,一脚踩下去,将那领头的羊头骨,咔哒一声踩了个粉碎,骨粉纷飞。
笑声戛然而止,那些头颅眼窝处的空洞,还以空茫凝视着人,发出呼啸,渴求着回应。
慕千昙蔑视道:“你不是赢了一次吗?玩点有新意的,别装模作样。”
骨头碎了,阴气却没碎。女孩吓唬人那么多年,哪里失手过,不甘心,向林中游荡:“最怕鬼的人,却总要和鬼相对。自投罗网,自讨苦吃,自受其罪....”
慕千昙悠悠道:“别给自己算命了,我来帮你。”
“没看黄历吧,你今日不宜出门,适合缩在老巢装死,一旦不老实出了,就会遇到两尊杀神,而后一命呜呼,一命归西,一瞑不视。”
奇诡之物总爱藏在暗中,神秘兮兮,装神弄鬼,只为吓唬人,看到猎物心惊胆战,并以此为乐。她早就厌倦了,干脆反过来威胁。谁说只有鬼吓人,不能人吓鬼?
“...”女孩幽幽道:“你不准。”
慕千昙道:“马上就准了。”
树影婆娑,林子里一片寂静。
慕千昙整了整袖子,手掌划过腰间,指腹捻了下药材,那里传来的触感告诉她,药物齐全,蓄势待发。她目光刺向林中:“往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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