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故事注定以悲剧结尾，你是否还会提笔将其写下。”
陆白灌注的，便是如此的思绪。
当人生即将迈入终末之时，倘若能够回到最初的起点，少女又是否愿意将这早已写下结局的故事再度演绎。
陆白的答案是，会。
她诠释的，是那位天才的钢琴家少女的人生。
二十四岁英年早逝，倘若她早就知道结局，那么，还是否会写下这首曲子？
激昂的旋律如同命运的暴风骤雨，拍打在黑白交错的琴键上，也落在了听众的心上。
周鹤鸣听到了轻微的吸鼻子的声音，转头，他发现程霜降早已眼眶通红，几乎是强忍着泪水才没有令其夺眶而出。
他轻轻牵住了少女的手，与之十指相扣。
少女依偎在他的怀中，体温透过衣服传来，令少年内心悸动不已。
在心跳逐渐加速的时刻，陆白的演奏终了。
四分多钟的曲子，她却像是弹奏了一个小时一般，好似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停在钢琴上方的手微微颤动。
几秒后，就在大家以为，陆白要按照节目单上的安排，再演奏一首之时，她却忽然起身，来到了放在一旁，用作扩音的麦克风前。
“各位同学，我是陆白。”
她在聚光灯下，向着整个礼堂的学生们开口。
“各位可能知道，我之所以会在这里为大家演奏，是因为本来应该站在这里的同学受了伤，她拥有比我厉害得多的音乐天赋，她的演奏就连神明都会为之垂青。”
听到这里，不少知情的人都纷纷回头，看向高三重点班的位置。
“她是我努力追赶的目标，也是我无可取代的挚友，是一位，光是认识就会觉得比其他人更加幸运的少女。”
周鹤鸣看到，程霜降愣愣地听着陆白的话，嘴唇微微张开，想要说些什么，但言语却哽在喉中。
“因为这是我们高三最后一次舞台，所以，我觉得，她不能缺席，我想和她一起，为大家献上高中三年最后的一场演出。”
话音刚落，陆白朝着舞台之下，伸出了手。
几乎同时，聚光灯仿佛早已安排好一般，落到了重点班与高三七班的交界处。
落到了程霜降与周鹤鸣的身上。
程霜降此时已经难以抑制，泪水顺着脸颊落下，有些难为情地用纸巾擦拭。
周鹤鸣轻轻捏了捏她的掌心。
“去吧。”
一句话，程霜降已经了然。
这肯定是这位少年煞费苦心，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惊喜。
“嗯。”
程霜降点头，站起身。
聚光灯追逐着她，一步步向着舞台而去。
穿着米白色衬衣，樱色针织衫，粉蓝色长裙的少女，来到舞台之上，站在陆白的身边。
她没注意到，当她起身之后，周鹤鸣也悄然离开，来到礼堂的一侧。
两位美少女站在台上，令底下的学生们骚动纷纷，不知道要发生什么。
学校的领导也有些不解，但程霜降毕竟成绩好，他们也暂时保持沉默，静观一切。
*
礼堂主控室。
“......知道了吗？”
乔今晨将接下来要做的事叮嘱身边的学弟，广播站的站长于鑫。
“学长，咱们学校的高三生活还真是丰富多彩啊。”
于鑫嘴角抽搐。
乔今晨说的，已经完全背离了正常演出的内容，要是自己照做了，这对岸，怕是怎么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都走不到了。
“你就说是我胁迫你做的。”
乔今晨拍了拍胸脯。
于鑫叹息一声。
“算了，能给我磕的CP助攻，就算明天让我卸任也值了。”
他拍了拍控制灯光的同学的肩膀。
“按他说的做吧。”
*
周鹤鸣在昏暗的礼堂走道穿行，很快，他接着逃生通道的光，找到了等待在这里的徐悠悠。
“给。”
早已准备好的徐悠悠，将东西递给周鹤鸣。
“你没问题吧？”
还有些关切地问了句。
“勇气训练就是为了这一刻而存在的。”
周鹤鸣轻轻一笑，接过徐悠悠手里的东西。
“加油！”
徐悠悠鼓劲道。
周鹤鸣挥了挥手，朝着舞台奔赴而去。
*
“学长，这个好像不在节目安排上，咱们要拦一下吗？”
一名学生会高二的同学询问帮忙维持晚会秩序的赵嘉宇，他指向一旁，在黑暗中在走道上亦步亦趋的，手里还拿着不知道什么东西的男生。
赵嘉宇一眼认出，那是七班的周鹤鸣。
他看向舞台，看到陆白与程霜降。
“我去吧。”
赵嘉宇说道，小跑着来到周鹤鸣的旁边。
“周鹤鸣。”
他低声叫道。
周鹤鸣没理会他，反而加快了脚步。
“周鹤鸣，走这边，这里上台更近些。”
直到，赵嘉宇又喊了一声，周鹤鸣才停下来。
“虽然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肯定，是想让她更开心一点吧。”
赵嘉宇笑道。
周鹤鸣点了点头。
“去吧，我帮你拦住其他人。”
赵嘉宇挥了挥手，示意周鹤鸣快走。
“谢了。”
周鹤鸣按照他指示的方向走去。
“我才要谢谢你。”
赵嘉宇以他听不到的声音嗫嚅，轻笑一声，看向舞台。
*
舞台之上。
陆白牵起程霜降的手腕，示意她与自己一同坐在钢琴前。
“可以吗？”
询问一句，陆白看到泪眼婆娑的程霜降微微颔首。
“那我们开始吧。”
莞尔，陆白按下第一个音。
几乎本能反应般，程霜降立刻按下第二个音。
与陆白的相比，她的落音要稍微力道欠缺，但陆白的第三个音很快就弥补了这些微的瑕疵。
很快，两位少女四手联弹，将大家耳熟能详的旋律勾勒。
《D大调卡农》。
程霜降最早学会的曲子。
就如同她生日那天，在商场的钢琴演奏的一般，双手有伤的少女努力弹出挣扎而又确实的底音，陆白将其用温柔的和弦包裹。
这不是一首，让人感受到高超精妙的演奏技巧的曲子。
却是一首，令学生们无比动容，不自觉安静聆听的曲子。
“我的戏份结束了，接下来，就是你们的故事啦。”
演奏到一半，陆白忽然低声说道。
程霜降一怔，随即看到，陆白抽回手臂，徐徐起身，没入聚光灯之外的黑暗中。
钢琴前，只剩下了程霜降一人。
她没有停止演奏。
没有了陆白的和弦，程霜降用自己孱弱的双手，将其弥补。
整首曲子变得有些凌乱而错落，不复之前的动听。
可是，所有的学生都沉默无言。
高二与高三，曾经亲耳聆听过程霜降演奏的同学们，此刻真正理解，这位少女重新坐在这里，需要多大的勇气。
他们见过这位天才如此骄傲的模样，所以，聆听到如今的旋律，令他们更加感到意难平。
这是一首，拙劣，粗糙，彷如初学者般生涩，但却打动人心的钢琴曲。
有那么一瞬间，程霜降似乎回到了还没受伤的时候，那是对她而言，已经有十几年那么遥远的旧日时光。
她清楚地知道，周鹤鸣安排这些，只为了，真正让她能够再度骄傲地站在舞台上，重拾过去的自信。
恍惚之间，程霜降听到，舞台之下，好像产生了些许骚动。
啪——
聚光灯此时适时落下，程霜降稍稍侧目。
随即，汹涌的情感如同奔流的潮汐，顷刻间淹没了少女所有的思绪。
她看到，周鹤鸣手里捧着一束玫瑰，正朝着自己走来。
同时，原本漆黑一片的观众席上，不知道是谁带头，学生们点亮了手里手机的闪光灯，像是一颗颗星星亮起。
程霜降吸了吸鼻子，将注意力落在钢琴上。
骤然。
所有听众都感觉，曲子的色调为之一变。
倘若原本是一名少女坚持不懈的挣扎与奋起，那么现在，便是她挚爱的恋慕之心。
青涩，酸楚，温柔，明媚，义无反顾。
柔情似水的旋律尽管不是那么完美，却更加打动人心。
不少女生们都因之感动落泪，男生们也露出微笑，默默祝福着这对经历坎坷的情侣。
正如赵嘉宇所说，这边确实更近一些。
周鹤鸣走上舞台的时候，程霜降的演奏正好步入尾声。
伴随着最后一个音落下，全场寂静。
少女起身，并未直接向观众们鞠躬，而是回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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