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役的神情有点奇怪,说话带点磕巴:“回……回皇上,皇后殿下在宫里,小人不清楚……京里、昨日朝会,内阁首辅陈奏,说皇上您是假的,皇后殿下当着百官面斩杀阁老。”
陆烬轩愕然。
帐外雨声簌簌,帐内寂寂无声。
这位为一百两银子而跑这一趟的差役冷汗涔涔,小心翼翼抬起视线,觑视假皇帝的神情。
然而假皇帝的表情平静到了诡异的地步。
“皇后派你来的?”
“是。是邓公公的干儿子亲自交代小人的。”
“没让你带话吗?”
“公公只交代了朝会上发生的事,要小人禀报给皇上,没交代别的。”
陆烬轩撤掉了精神力屏障,对战战兢兢的差役说:“你出去,把这消息告诉外面的将军。”
第166章
“孤召你等来是为议罗乐及罗家里通外国, 投敌叛国之事。”
内阁、三司及翰林院等诸司堂官汇聚御书房,众臣还没来得及怒喷皇后没资格在御书房召见重臣就先被呛住。
邓义端着一只木盘上前,盘中盛放的是罗乐通敌案卷宗、口供和书信等物证。
大家的目光聚焦在这只木盘上, 看着堆叠得满满当当的书卷一时无言。
在白禾左右两侧、群臣对面的司礼监几大秉笔各个低眉垂目, 也不作声。
邓公公客客气气道:“请众位大人一观。”
林阁老非常给面子,头一个伸手, 取了卷宗打开, 直接翻到最后去瞧给罗乐定的罪名。
方御史心说查案这事你一户部的瞧得明白吗!遂从盘里扒拉出供状一目十行的看过去。
一个清流之首, 一个左都御史都默不吭声观阅起来,其余人不想当出头鸟, 也只能先看再说。
罗乐、罗甘时父子勾结曼达国人, 先挪用赈灾款向曼达私购军火, 后趁玛、曼联军的舰队逼近启国, 皇帝御驾亲征时恶意炮制假皇帝疑云扰乱朝纲, 以图内乱。罗乐父子同外敌里应外合, 实在罪大恶极。
白禾拿出了多份信件、电报、人证口供的证据, 在诸位朝廷重臣之间传阅。
有人不懂电报,发问道:“请问殿下,这东西是不是曼达国人给罗……革员的密信?”
“是。你们看的是原文,孤这儿还有译文。”
邓公公把几张纸传给他们。
内阁阁员、刑部尚书尹双道:“臣看这密信以密文书写, 既是密文,殿下如何得到的译文?端看译文,一无款二无印,怎么证明它就是曼达人给罗乐的信?”
干了十几年的刑部大员,一些伪造证据的把戏他老熟了。
白禾反问:“审案定罪不正是你刑部等司的职责?”
尹大人一噎:“当朝首辅疑通敌叛国着实是大案,刑部主全国刑狱,这两日还得审理康王案, 实在无力再查别的大案。方大人,不知都察院怎么说?”
方大人心里骂娘,面上却说:“如此大案,恐怕要三司会同北镇抚司办案才公正。”
看来都察院也不能独自吃下这个案子。
白禾看着这互踢皮球的熟悉场景,想起了前世朝会上权臣和太后互相推诿,仿佛在他们眼中重要的不是做事,而是不能背锅。
难怪陆烬轩初来乍到时,见到侍卫统领积极承办德妃宫中禁物案一眼便觉得反常。
“揽活”可以为自己攫取更多权力,可是对于已经接近权力中心的人,甩锅保命也很重要。
无论康王案还是罗乐案,风险远大于收益。
“人证物证俱在,孤以为罗乐父子通敌叛国,并无疑议。”白禾偏要让在场诸臣表态。
众人闻言果然愣了愣。还在看证据的大臣都抬起了脑袋。
“至于有无别的罪,该如何判刑,孤不甚清楚律令定法,还是得看诸位的意见。”
诸位大臣:“……”
这是不打算走流程的意思?
通政使袁大人原本是罗党高层,是罗乐的亲密同党,这会儿忍不住提一嘴:“这于……理不合吧。”
尹大人瞅白禾好几眼,只觉得这人真会找事儿,“律令条文的事,大理寺比刑部熟。”
大理寺卿:“……”
天上的黑锅可真多。
指不定哪一口突然就落脑袋上了。
“启禀殿下,通敌叛国罪若属实,应处极刑。夷九族。罗乐父子在朝为官多年,罗乐之门生故吏遍布朝堂,人数众多,又无实证这些人亦有叛国,不应责罚。《大律通释》有言:圣人之德,在宽在恕。本朝弜兴连坐,不赦之罪涉及九族者,或诛首恶,从恶流放、徒刑;或诛一而放百。臣以为……罪不及旁人。”大理寺卿哐哐掉书袋,只在最后小心翼翼塞了句求情的话。
部分大臣当场附和:“臣附议!”
开玩笑,今天要被判诛九族的是罗氏,改天就有可能是他们张氏、李氏。
同朝为官,如同乘一船。风浪一起,先落水后落水谁都不能幸免。
不为难别人就是不为难自己。
斗的时候你死我活,然而一旦对方下了船落了水,他们又愿意给人体面了。
“对了,皇上出征前下了圣旨,给聂州总督李征西与罗氏女罗丹枫赐婚。”白禾忽然提起,“孤记得出嫁女不算在本族里。”
大理寺卿左右瞟了瞟三司的另两个老伙伴,心里领会了白禾的意思,“满门抄斩确实不斩出嫁女、已经过完六礼未完婚,或是没过礼但有圣谕赐婚的。”
其他人一听也懂了,殿下想判满门抄斩。既不搞扩大化,也不轻拿轻放,仁慈地威慑百官。
袁大人悄悄松口气,罗家人死不死的不要紧,罗党被去了头,哪怕身子四分五裂也好过所有人共沉沦。瞥眼白禾苍白的脸,他暗道他们的皇后殿下实在是太年轻了。
罗党中地位数一数二的人物默不作声,其他党羽又怎会说话。想作声的,比如翰林院黄大人攥着袖口,藏在其中的一本有多名大臣署名的奏疏如烫手山芋。他狠狠瞪了背叛清流的林阁老一眼,还是下不定决心。
“书信往来,有往有来。去信是明明白白的大启文字书写,来信是臣等看不懂的所谓密文密信。难以验证写信人的身份,这就没有对证。笔迹可仿,印鉴……”尹大人估摸是心里不痛快,当众点破物证伪造的破绽,“据卷宗所述,是锦衣卫在围了罗府,抄罗家时‘搜’出来的。那印鉴不是唾手可得?这里面,一封是尚未去到曼达人手里的信,三封是罗小姐从聂州寄回的信。”
说到这里尹尚书都气笑了,“皇上和殿下一旨赐婚就把罗小姐保下来,要她伪造证据口供指认自己父亲、祖父叛国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天下不乏弑父杀母、丧心病狂的人。她的证供如何可信!皇后殿下,臣在刑部一十七年,都快有您的岁数长了,区区把戏,不能服众。”
黄大人顿时心情振奋,觉得这是掏出手里奏疏的时机,当下便呈禀道:“臣有本奏!”
其气势语态,像极了前日死在和政殿上的罗阁老。
邓义连忙回头瞧白禾眼色。
白禾直接道:“不准奏。”
黄大人:“……”
其他人:“……”
黄大人差点一口气呛死,瞪着白禾脸色涨红,大约是想骂人。
白禾:“邓义,呈上来。”
邓义忙上来一把夺走,再呈到御案上。
白禾打开瞥了眼,奏的仍是假皇帝之事。署名的人挺多,看名字白禾一个不认识,看官职竟然有兵部这样明显属于罗党势力的人。
兵部尚书没了,兵部左侍郎代领其职,对方今天也在场。白禾不在乎对方是否也有参与,他摆手让杵在背后的宫女下去,御书房里便只剩下了一帮朝廷重臣和司礼监几个大太监。
都是“自己人”,没有外人。
守在御书房门外的是邓义的心腹,再远些侍卫值守,防人偷听。
“孤觉得很有趣。”白禾轻笑,但他的语气不管怎么听都像是嘲讽。“皇帝御极以来十年不视朝、不理政。由内阁、司礼监执掌朝政,罗乐自从被拔擢为首辅,除了司礼监和宫中的人外,他是见过皇帝次数最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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