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前面的铺垫,白禾露出了他的獠牙,图穷匕见。“若止于此也就罢了,皇上至多下旨斥责几句。可之后呢?你们煽动言官,竟敢擅闯宫禁!这是做什么?逼宫吗!”
白禾的严厉指责为太傅和沈家扣上了一顶谋逆的大帽子。
扣帽子是朝堂官员扯皮时最爱用、常用、好用的手段。动动嘴皮子就能怼得对面哑火,一着不慎甚至可能真的因此出事。
沈逸春眉头紧皱得能夹死苍蝇了,“够了!白侍君!请你慎言。祖父三朝为官,是皇上的老师,他所做一切皆是出于这份为师的责任。皇上做得不对,祖父他本当上谏,虽说他如今不再是太傅了,可皇上当年在东宫时曾行过拜师礼节,拜我祖父为师。一日为师……”
沈少傅说顺了嘴,险些嘴快说错话,为及时吞下后面“终身为父”的话差点咬到舌头。“白侍君,莫要污蔑我祖父、我沈家及我的忠心。”
话不投机半句多,沈逸春此时已经不想再跟白禾多言了。
既然缓和关系做不成,那至少不能再继续恶化。
“非是污蔑。”白禾撩起眼睨着沈少傅,明明个子比较矮的是自己,他却做出了俯视人的姿态,“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沈逸春微愣。
白禾脸上再次挂上笑意,却是似笑非笑:“有人一朝登天子堂,飞黄腾达;有人一夜获罪今上,满门抄斩。沈少傅入仕比我入宫更早,应当不会不知道皇上喜怒无常,宫人常有因言获罪。”
沈逸春面色骤变,抬手仓促执了个礼:“侍君有话请直说。”
——沈逸春入套了。
白禾说:“皇上天纵之资、圣心独断,虽不常上朝,可这天下的事,尤其是朝堂上……谁是忠臣,谁是奸臣,皇上心如明镜。”
假如此时的沈逸春脑子还没离家出走,就会发现白禾前一刻才说皇帝喜怒无常,对于近侍都能任凭心意赏罚;后一刻又说皇帝能够分辨是非。岂不是自相矛盾?
这种话说出来,当然是骗人的啊!
偏偏沈逸春这时候已经被白禾几番话语挑拨,递进式的激起了情绪。他或许听见了这自相矛盾的点,但病急乱投医的人根本不会因为一点疑点就认命,就放弃哪怕是骗子给予的虚假希望。
“皇上……是否是皇上向侍君透露了什么?”沈逸春问。沈少傅非常清楚,自古以来,失去圣心眷顾,被皇帝本人意动铲除的臣子往往是什么下场。
便是一国之丞相、一朝之首辅,皇上要罢人了,便处处是“罪名”。
“皇上知道兰妃流产以致身体虚弱,女子生育一直如此,次次如同在鬼门关走一遭。如今少傅应当知道了,兰妃流产时皇上并不在宫中,沈太傅以此责问皇上实是无理取闹。传扬开了,白教天下人耻笑,有辱圣誉。太傅钻研经学一辈子,不会是知错不改的人罢?”白禾道。
沈逸春深吸口气,再次忍气吞声:“祖父与我均已知、知错。”
白禾颔首,对不远处宫人招手:“来人,领少傅去后宫见见兰妃。沈少傅,我昨夜看过她,兰妃的情况恐怕不好。”
听到妹妹可能有事,沈逸春当场变色,急切地拦着白禾问:“兰妃如何了?!是不是御医说的?!”
“少傅去看了便知。”白禾侧首向宫人示意。
宫人连忙上来搀住少傅胳膊,将人领走。
将一大早就跑来寝宫找皇帝的人全部应付完以后,天没亮就起床的白禾终于得以一刻的喘息,“传膳。”
他趁这个时间用膳,等着邓公公过来见他。
邓义到时白禾才喝了几口粥,见人到了,他用手里调羹搅着清润爽口的燕窝火腿粥睨向对方。一开口说的却是:“聂州灾情未过,水患不除,饿殍遍野,灾民深陷水深火热之中,宫中一顿早膳却端上来这些。司礼监下封圣旨,着令宫中奉行节俭。皇上寝宫里不要再上这些御膳,不要用贵价食材。皇上先前便定了每顿饭的菜品要适量,不许铺张浪费,今后全宫上下皆如此。”
这本该是身兼内廷总管之职的元红职责,是他该接的命令,结果白禾说给了邓义。
邓义心底暗喜——交予更多差事意味着更多的权力!
白禾手里的调羹与碗壁碰撞,发出脆响,他说:“不要在卡扣低品级宫人上做文章。六品以下妃嫔、七品以下太监与宫女只需奉行节俭,不准克扣他们衣食。”
“是,奴婢领……领命。”邓义恭敬伏身。
陆烬轩离开皇宫的第二天,前·白禾·皇帝就已代君行事,熟练地连下两道假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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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注】:
1.旧京意外游踪到。遽相逢、白头师弟,掀髯一笑。——清·夏孙桐
2.白头师弟见面难——《大明王朝1566》
3.启国官场没有一大群青年才俊的权贵男。科举制下官职、爵位基本不世袭。血缘政治的时代前朝就结束了。但出身自带的人脉等仍然影响官员的政治资源。
不到30岁的太子少傅沈逸春:《我的太傅爷爷》【狗头.jpg】
第101章
白禾对邓义的反应颇为满意。
他故意不找元红, 而找邓公公来听旨,便是为此。
陆烬轩昨天半夜已经离宫,这会儿白禾下达的命令能是皇帝的旨意?
这事白禾知道, 邓义也知道。
前一道口谕只不过是对康王禁足, 短时间或许能糊弄住元红。又或许元红一开始就知道它是假诏。但白禾接下来要说的他可能不会听从。
“皇上口谕将康王禁足于王府。邓义,你去抽调锦衣卫, 盯住康王府。查他与我回京时遇刺一事有无干系!”
邓义悚然一惊!
康王刺杀白禾?
杀一个后宫侍君, 对康王能有什么好处?!他是失了智吗!
“是。侍君可否说说遇刺时的详细情况?”邓义回道。
白禾早有准备, 示意他道:“桌上。”
邓义去到一旁书桌边,讶然出声:“卷宗?侍君已立了卷宗?”
白禾放下调羹, “皇上常言依律办事。我遇刺也是一桩案子。既然是案子, 就立案来查。我已写好诉状, 若需要我的口供, 你可带提刑太监来问。”
邓义毫不犹豫:“是。”
“昨日皇上交代的事办得如何了?”
邓义紧张道:“奴婢已经安置好公冶启, 就在北镇抚司里给他腾了间屋子, 请了大夫给他看诊。大夫说他并无大碍, 只需开调理的方子。其案卷卷宗也连夜写好了,只等盖印。侍君可是要查看卷宗?”
“不必了。我相信镇抚司处理卷宗的能力。其余的事呢?锦衣卫何时到侍卫司拿人?”
“回侍君,锦衣卫不得带刀进宫,捉拿侍卫司都指挥使一事不能在宫里做, 只得等他放班回家时。”邓义顿了顿说,“今晚就可动手。奴婢已调集锦衣卫暂且在梁统领府邸外布控盯梢。”
“今夜拿人。要大张旗鼓得做,不要偷偷摸摸。一会儿去司礼监拟一封圣旨。”白禾也学着陆烬轩的模样,手指在桌上轻叩,想了想说道,“侍卫司此去聂州护驾不利,朕甚疑。侍卫司内恐已生烂疮, 着即扣押都指挥使梁丘,下诏狱,暂由北镇抚司审理。”
这下即便是一心媚上、巴结白禾的邓公公也不由迟疑了。
口头上的命令听听也就罢了,没有白纸黑字签字盖印的文书作证,总归有狡辩的余地。
可是下圣旨……那是板上钉钉的假传圣旨!
眼见他犹豫不敢应声,白禾一点都不急,反而继续用起早膳。
白禾并不担心:从邓义装傻第一次接受他的假诏开始,邓义就丧失了下这条贼船的资格。
果不其然,邓义很快就再次领命:“是。”
白禾接着说:“邓公公,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不知皇上昨夜临行前是否和你提过兰妃之事?”
邓义身体微弓,垂着头抬起眼,竟然生出面对陆烬轩时的畏惧感,冷汗浸湿了后背的衣裳。他战战兢兢窥探着白禾的神色,“并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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