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真不记得了。”潜临挑眉，转而看向穆寻，“你道侣因重伤而失忆了？”
穆寻：“嗯，过段时日便能好。”
“我失忆？”齐诺抬眼看向穆寻，“难道不是我坠万魔窟后便得你所救？何谈失忆一事。”
穆寻垂眸看他：“想知道？”
“不妨略说一二？”齐诺看向在一旁明显摆出看戏姿态的潜临，“比方说你我一千年前在何处见过？”
潜临拉长语调：“当然是凡间，长明中洲万波城。”
齐诺霎时蹙眉，细细思索了一番，摇了摇头：“抱歉，毫无印象。”
“哦？无妨，兴许是我年纪大了，这里不太中用，”潜临点了点自己的额角，笑道，“不记得也无妨，毕竟如今的凡间早就已经没有万波城了。”
齐诺蹙眉更深：“怎会没有万波城？”
万波城可是长明中洲赵氏一族的老巢，岂是随随便便说没就没。
“不知道，我已经许久未去人间了。”潜临摊手，转了个话题，“既然你们来了栖霞，可想过要去我长渊做客？”
穆寻道：“有此打算。”
“那还真是不巧，”潜临摊手，“族中的幼崽受在人间长大的少族长蛊惑，天天嚷嚷着一定要去人间。长老们防不住那群人小鬼大的，索性暂时封了整个长渊，如今有进无出。”
齐诺若有所思：“那还真是不巧了。”
穆寻默不作声地抿了抿唇。
潜临又与齐诺随意聊了聊，提到人间如今正是一年新春佳节，甚是热闹，大可前去一同游玩。
他走后，穆寻率先问了齐诺：“可是想去人间？”
齐诺蹙眉沉默良久，最后却是摇了摇头。
“嗯？”穆寻有些意外，“你不愿去？凡间的新春佳节热闹非凡，你应当会喜欢。”
“我告诉过你我的过往，事到如今心中尚有仇恨未消。”齐诺直视穆寻，“修为未恢复之前，我不愿再去人间。”
穆寻一顿，静静望着他，沉默半晌后却是一声轻叹。
“难怪夜半入睡之时你总在不安难眠，问时你又避而不谈。”穆寻轻声道，“原来是忧心实力不能恢复，无法为你自己寻仇。”
齐诺手指攥紧成拳：“是。”
“但是阿诺，”穆寻终于还是决定告诉他实情，“赵氏一族早在一千年前便已彻底消失，是你亲手报仇雪恨。”
“你亲手毁了赵氏通天塔，覆灭赵氏灵脉，将当初负你之人皆尽数复了仇。”穆寻垂下眼，无端地有些难过哀伤，嗓音依旧平静，“后来你一剑劈毁万波城的牌匾，那时他们唯恐惹怒你，从此万波城便也换了个名字。”
但也正是因为齐诺当初复仇不屑多言，过于果断，又是一身毫不掩饰的魔气外露，凶名便这么传遍了修真界，引起无数忌惮。
齐诺闻言愕然：“怎么会？那、那我……”
“一千年前……一千年前……”齐诺怔然低喃，“可是我如今，我分明……”
“所以方才潜临才说你失了忆。”穆寻安抚他，“不过无妨，总有一日你会自己想起来。”
齐诺紧紧蹙眉不语，但再细看，眼瞳中又满是茫然。
原来仇恨在一千年前就已经得以平息，而他如今应当是失去了一千年以来的记忆。
“既然如此，”齐诺蹙眉，问向穆寻，“我如今身上的伤不是因为剔骨散灵而成的伤？那又是因何受伤？”
“你是为了救我。”穆寻低落地垂下眼，“是我不好。”
“……救你？”齐诺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你既是上神，又言曾镇守天地，应当是很强的存在，还需要我救？”
穆寻抚着他的侧脸，先是猝不及防地亲了他一下，飞速撤开后才道：“当初你复仇之后便随着邱无际离开此处。我为了寻你，剥离神格将其留下，穿过壁障之时魂魄碎裂。”
听到“魂魄碎裂”之时，齐诺的心猛然揪紧，也不计较方才他亲了自己的事情，蓦地抓住他的手臂：“魂魄碎裂？那你如今——”
“放心。”穆寻看他为自己担忧的模样实在太过动人，忍不住又亲了一下，“你已替我聚齐了。”
第94章 不离（完）
“是么。”不可否认, 齐诺在听到他这一番话的时候心中确实有种尘埃落定的轻松感，连带着他面上也扬起笑容，“那便好。”
穆寻低低应了一声。
九九八十一日转瞬而过, 凤九潇就带着两件羽衣交给他们：“我们凤凰一族的羽衣必然是天下独此一份，便当做是我送你二人的礼物，祝愿永结同心。”
两件羽衣乍一看很是相似, 但在一些细节上又各有巧思, 衣襟用金丝绣上他们各自的姓氏, 触之舒缓柔软, 恍若轻云溪水，三月春光。
穆寻与齐诺道了谢，便往人间而去。
乌溪城银装素裹, 落雪纷飞, 但城中张灯结彩，各家各户的门扉都贴上大红色的“福”字，街头上的黑脸男子张口一吐便是一团火焰点燃花灯，璀璨夺目, 引来旁观者阵阵叫好。
“书接上回，那魔头出手狠辣, 将那昌盛强大的赵氏一族一夜之间便摧毁殆尽。”说书人惊堂木一拍, 嗓音浑厚悠长, “清池碧水焚烧殆尽, 楼台玉宇灰飞烟灭。自那之后, 那魔头残忍嗜杀的凶名便传遍人间。”
“但事实另有隐情！”说书人手中折扇猛地一挥, “那魔头如此残忍嗜杀, 原是赵氏一族龌龊良多, 竟将后辈当做祭品……”
齐诺抿了一口清茶, 收回目光不再看那说书人口若悬河。
再听他人诉说这段往事，齐诺本以为自己会有些应该有的怨恨气恼，但如今却更像是听着他人的故事，早激不起半分波澜。
齐诺转眼看向穆寻：“他们怎么会知道这一切？”
穆寻平静解释：“当年你走之后，我便将诸多隐情公之于众，替你凶名辩解一二。”
“是么。”齐诺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笑，“他们会信？”
穆寻没打算细说：“若是不信，也不会流传至今。”
“如今我再听，却更像是他人的故事。”齐诺托腮敛眸，“原来我早就不在乎这些了……既然仇恨消弭，定然是我亲手所为。”
穆寻：“自然。”
他们也不打算再接着听下去，悄然离开了茶馆，走向渡人桥。
渡人桥的桥上红衣少年伫立良久，怔然垂眸看向江面沉默不语，半晌过后看着细雪落江勾唇一笑，出尘绝色的面容刹那间生动无比，再不见一丝当年阴霾。
新春佳节飞雪连绵，渡人江的江水却依旧潺潺流淌，不见半分寒意。
江面碧波泛舟，造型精巧的花灯点缀着渡人河，花灯内烛火荧荧，闪烁如星。齐诺回头一看，穆寻一身白衣翩然纷飞，提了两盏落花灯过来，将其中一盏递给齐诺。
齐诺接过落花灯细细一瞧，转而看向穆寻挑了挑眉：“特意送我的？”
“嗯。”穆寻此时还并非发觉异常，“花灯款式繁多，你若是喜欢别的，再去买便是。”
“噢，再买啊……”齐诺悠悠地拉长了语调，语气戏谑，“鸿修上神，你出门前带钱了吗？”
“不必担忧。”穆寻站到他的身旁，用神力隔绝了落在他们肩上的雪，“此处以灵石交易，我从前走过不少地方，这些还是有的。”
“走过不少地方？”齐诺抬眼看他，“你向来不喜凡间喧嚣，为何会走过不少地方？”
穆寻直言不讳：“为了寻你。”
“为了寻我。”齐诺又问，“为何寻我？”
“心悦于你。”
“心悦于我。”齐诺蓦地笑起，再问，“何时心悦于我？”
穆寻抿了抿唇：“我……”
“是万魔窟我双眼失明，你伴我左右之时，”齐诺依旧笑着，“还是后来我行走人间复仇，你归去神界剥离神格之时？”
穆寻骤然一怔，一时之间竟再说不出一言半字，只呆呆地、依恋地注视着齐诺。
“我后来走过很多位面，见过很多人，就没见过有哪个神仙是像你这样又笨又固执的。”齐诺终于缓缓收起了笑意，“找不到我不找就是了，清除记忆把我忘掉你依旧是镇守四海八荒的鸿修上神，我根本不值得你撕裂灵魂来找我。”
“值得。”穆寻突然出声，“是我心甘情愿。”
齐诺静静地注视着他，周围喧嚣声渐大，人群涌动。于是在热闹的人间中，齐诺拉下本该不沾红尘的神明，仰头亲上了他温软的唇。
他身上的冰雪早在一千年前就被这一身红衣焚烧殆尽，在炽热跳动的火光中看清了自己的心意。
穆寻温和地与他对视，即使是在耳鬓厮磨之时他也没有闭上眼，而是将他揽进怀中，反客为主。
一吻终了，齐诺后退一步，将手掌按上他的胸口：“没想到你还留了一缕魂魄在这里。有潜临在，天道应当是将你的神格送还给你了。”
“是。”穆寻感受到齐诺先前在他胸口画下的烙印发着烫，“先前劳你费心替我收集魂魄。如今我已经彻底完整，你不必再为此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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