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立枫正中间的主位，本是操办宴会的章华镖坐在了他的身侧，至于黎平坐在鹤立枫的右手边。
那个爱穿我衣服的人，今天摇身一变，西装革履，撩起刘海，变得俊美深沉，轻轻摇着红酒，迟迟没喝一口。
一直到，我出现，他抬头看过来，见来的是我，冷脸闪过些意外。
章华镖始终观察他，先是问：“鹤崽，怎么那么惊讶，见到朋友不开心吗？”
鹤翊从我身上移开，看向他时，情绪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他回了个笑，“开心，就是有点想不到，我以为只是个家庭聚会，外人来不了。”
“住一块怎么能叫外人。”
这话一出，红酒停止晃动，轻微碰撞的碗筷声响停下来，在吃饭的黎平也忍不住侧目看我。
章华镖他们非常清楚鹤翊的动向，连带着我，也被进入被关注的范围。
“佟生，傻站在那干嘛，过来坐，不用紧张。”
我走过去，在鹤翊旁边坐下。
几乎是落座的那刻，鹤翊在桌下握住我的手，用生怕我跑了的力度，被挤压的指节有些疼，我尝试挣开，没用。只能任由他握着。
鹤翊没有看我，桌上的他还在看向其他人。
黎平问起我是谁，鹤立枫说：“鹤翊的同学，能力不错。”
“过奖了鹤总。”
黎平听闻没什么，反而对我们住一块有兴趣，他总是有意无意地提到鹤翊、厨房、还有被海盗抢走的钱。
“想不到，我还以为小鹤最近要住厨房里，还好有朋友帮忙，不然就太难看了点。”
黎平笑着说出来，光滑的肿脸像馒头上捏了褶，每一道都暗含讽意，鹤翊淡淡扫了他一眼，垂眸吃口沙拉，置若罔闻。
“我看小鹤经过这次锻炼，进步不少啊，听话了很多。”
鹤翊头都没抬应和着：“舅舅教育得是。”
黎平一看人低眉顺眼，话更多了。
“笨鸟总是要先飞的，不努力，不吃点苦，就是要遭罪。是不是？”
“都是一个爹生的，怎么就没遗传爹的能力。”他开始向主位的人抱怨，语气感伤遗憾，“哎，不是我多嘴啊妹夫，血缘决定不了什么，出身摆在那里，再努力也只是勉强及格。如果两个孩子还在……你也不用这么劳心费力去培养。”
黎平这番话，就差把“野种”二字甩给鹤翊，更是打了鹤立枫的脸。
我偷偷看鹤翊，他就像是听多了，麻木，面无表情吃着圣女果。左手拿刀，刀尖轻轻松一旋，灵活地挑开番茄卷曲的小叶，肚身圆滚，却在鹤翊刀下听话得很，尖刀向下，轻易就将它破成两半，送入嘴中。
我不幸误食酸涩难吃的圣女果，鹤翊眼睛眨都不眨一下，握住我的手始终不松开。因为表情太平静，掌心下隐隐的颤抖仿佛只是我的错觉。
“出身？”
鹤立枫抿一口酒，眼底笑意浮现，对黎平说：“阿华出身一般，流浪时和狗抢骨头，全凭本事打拼出今天的立华，那你说他今天够不够格坐在这里和你吃这饭？”
黎平点了鹤翊，忘了还有个章华镖，章华镖发迹史稍加了解的人都知道，这不是秘密。他面色一僵，才反应过来，谄媚堆笑：“这哪能一样，章总是天选的领导人，不是有句老话，叫……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章华镖不是吃菜就是给鹤立枫夹菜，黎平话太密，赶在他准备全篇背诵前叫停，酒杯碰了碰黎平的杯，自己闷完一杯，不知道往心里去了多少话，“行啦，口水别喷到菜上，讲点重点，抓到那些海盗没？你说你要帮你妹夫追回损失，有进展了莫？去了几多个月，不会光长肉吧？”
直奔主题，黎平有点为难地哎呀一声，“这个……我没找到，那帮海盗太能藏了，当初抢了鹤翊的货，人影都追不到，查了都没用。”
章华镖闻言，切肉的刀子停下来，对着黎平隔空点两下，“看来你手下不太行，得好好管管。”
“张盟已经查到了他们，临港那边的贫民出来的，在海上盘踞多年，神出鬼没，独霸一方，所有路过的大船都得被洗劫过，算个过路费，那千万的货现在怕是追不回，全被分走了。”章华镖问他，“按理说，盘踞这么多年，抢的不被抢的多少都知道点，你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黎平额头开始冒汗，开始解释：“我们也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哪能知道当地的事。主要是我前段时间忙，那帮手下就开始懈怠了。”
一直没怎么开口的鹤立枫问：“忙什么呢？”
黎平开始说起自己在海外的丰功伟绩，“我这次不是拿下了海外商超的项目，多得贵人相助，那贵人是科技公司的老总，手上人脉资源广得很，我和张盟本来想先和他谈，正巧，他提到商超新品入驻这事……”
据说黎平原计划是在朋友引荐下去和这科技老总谈开人工智能板块交流研究的，张盟觉得这种高科技的交流，按他俩人的见识容易被坑，和人解释原先做的是商超生意，贵人这一拍大腿就给黎平介绍了自己朋友干这些，顺理成章地介绍给黎平去谈。
黎平从前都是仗着家大业大啃老的公子哥，业绩平平能力平平，这门大生意顺利谈妥，成为他人生高光时刻，更值得炫耀的是，鹤立枫多年的心愿被自己轻易就完成，按照他的出身论，这是种有力的佐证。
鹤立枫章华镖能力强有什么用，过去的落魄、渺小、贫穷和肮脏，只会是发迹后他人津津乐道的谈资，是不光彩的污点。
他可以惧怕手段强，做事狠厉的章华镖，因为别人要在背后搞他时随时的事，而残了腿，没了红枫董事身份的鹤立枫，能掀起什么浪。这个吃着自己的家，吸自家血的凤凰男妹夫，得多亏自己当初下药，妹妹喜爱，才有资格进自己家的门。
他对鹤立枫表面和气，字里行间全是挑衅和讽刺。
“妹夫你放心，红枫我一定好好搞，你呢就先好好养病，生病了就别劳心费神了，路都不好走，不要折腾自己，红枫还有我呢。”
鹤立枫笑起来，眼睛微咪，璀璨光线七折八折，转到他眼中里雾蒙蒙，“那就多劳你费心，红枫嘛，别出什么大岔子，一时半会倒不了的。”
黎平一听，笑得更得意了，口气很狂：“就没有倒了的事，你放一百个心！”
我和鹤翊像俩陪衬默默埋头吃着，无心加入狐狸和猪的场面话。
他似乎放松了些，我的指节没这么疼，一扭，就抽离了他的手。
我终于可以两手吃饭，看了眼面前的餐盘，摆盘精致但分量可怜的白瓷盘里，两块用红色酱汁点缀的肉。
我单手拿叉，插了一块进嘴里，肉很紧，口感像在乡间野跑的鸡，奔跑的画面让我想到不久前雪兔跳跃的腿。
咽下最后一口肉时，鹤立枫淡淡开口：“既然你们已经回来，鹤崽以后继续跟着你干，你现在生意正热，他在你这能多学点，长长教训。”
刺啦一响，鹤翊的刀尖在瓷盘打了下滑，鹤立枫问他：“怎么样鹤崽，去不去？”
他得跟我走的。
我回头看他，他回头看他爹。
“嗯，想去。” ？
你前一晚可不是这么说的。
脑内刮起飓风，这次轮到我僵住身体。
举目望去，没有一个可以让我偷偷在桌下握住手的人。
章华镖接着开口，“佟先生，怎么一直吃兔肉不出声呢，红枫要创新业务版块，立枫打算交给你做，考虑了这么久，有答案了吗？”
最后一道菜上来，打开盖，血淋淋的红酒炖兔头。
我听清了这餐饭的最后一个菜名。
不听话，就得死。
第48章 成仇
我的答案是，“很抱歉。”
章华镖似乎是不解地侧了下头，从醒酒瓶边探头看我，“抱歉是什么意思？”
“感谢立华和红枫的重视，我想了很久，深感能力有限无法担起这个重任，以我的知识和能力，开个小公司可以，管几百人，我真做不来，怕拖了大家后腿。”
我说这客套话，小心观察对面人的一举一动。
章华镖挑挑眉，不太意外，不再将注意力放我身上，“真是新鲜，佟生够谦虚，请你两回都请不动你。不过既然你这么三番五次推脱，看来也是没什么胆量，成不了事，那就只能看靠岸前有没有机会咯。”
黎平又开始附和，“年轻人嘛，都这脾性，心浮气躁的。”
一顿饭吃得不上不下。
好不容易结束，我感到肠胃因紧张而翻搅，脑子里是鲜血淋漓的兔头，餐盘上的肉成了兔子被剥皮的腿。
离座的瞬间，我冲向卫生间，吐了半天，吐得连眼泪都挤出来。
等到肠胃不再痉挛，我才从呕吐中缓过劲来，打开水龙头漱口，又往脸上泼水，从清水没入鼻子里感受到窒息感，快要呼吸不上时从放手，看着水淌过指缝，流向下水道，我才恢复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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