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拉——吱呀——
钢铁构筑的狭窄长廊已慢慢步行至尽头, 那道窄门,正沉默地伫立在许暮眼前。
正被缓缓拉开。
走向审判台的路,是和上辈子同样的漫长, 如今,他又走过一遍,风轻云淡,气定神闲。
门开了,昏暗的长廊前, 骤然乍开一束刺眼的白光, 审判台上, 高瓦数的强光灯明晃晃地照射在许暮的眼睛上。
他没有闭眼。
他坦然又淡定地注视着那束明亮的射灯,即使灯光刺痛双眼, 但许暮却毫不退却, 他不可能在敌人面前流露出哪怕一丝的软弱和畏惧。
“许钦查, 请吧。”
一旁, 负责执行押送任务的武装员工催促道。
许暮微微偏头,他看了这名武装员工一眼。
武装员工却在许暮视线落下前的那一刻错开了目光,不敢与他对视, 低着头, 手指不停搓着衣角, 心虚、纠结、悲伤,声音却辨不出情绪,只是机械地、公事公办地催促:“抱歉,许钦查, 请您去审判台吧。事已至此,再耽搁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许暮没有说话, 他收回目光,重新抬起头,注视着门外的审判台。
漆黑的夜里,镂空的建筑穹顶上,浓重的灰黑色阴云下,白色的探照灯光如流水一般泠泠淌落在半圆形的台面上,一片冷色调的惨白。
那里,早已准备好了审判的一切流程。
卓洪高高坐在审判长的席位上,身着华丽繁复的审判长官服,头戴高帽,衣冠楚楚。
在卓洪身后的高墙上,高悬八个大字,泛着锋利的光。
——钦领天命,监查众生。
时至今日,这曾经的信念倒成了枷锁,许暮的视线在那银白色的标语上浅淡掠过,并未落在心里,眼底波澜不惊。
卓洪急不可耐地敲响了手中的法槌,在桌面上,落下一道惊雷似的响。
宣告审判正式开始。
而审判庭的周围,是早已架好的,从各个角度照过来的录像机。
这场来自深夜的,和往日都截然不同的审判,在寂静无光的夜幕下,悄无声息地开始了。
宋幸坐在旁观席上,他身体微微前倾,关注着这场审判——对他来说,或许可以称为是一场胜利后的结算。
而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审判台上,面向全城同步直播的审判记录仪,不知何时,开机的红灯悄然亮起,已然将上千米高空上的荒诞画面全数播出。
身旁,武装员工催促着,抬手从背后推了许暮一下。
许暮没有被这力道所影响,但他也没再停留。
他向前迈出一步,从幽暗的长廊,走向豁然开朗的审判台,冷白色的光从头顶打在他的身上。
那光线过分亮,亮得刺眼,几乎要将许暮身上一切其他的颜色洗去一般,只剩下黑、白、灰,阴影与光影在那凌厉的骨相里分明,额角已经凝固的鲜血都在白光下褪色,他像是从旧世纪水墨画中走出的墨色竹节。
在一步落下的时候,这一瞬间,忽然世界里,一刻奇异的静。
一瞬间,天地间,忽然连呼啸的风声都不见,一切的杂音都被过滤,似乎时间都为之凝滞。
忽地,一片冰凉落在了许暮的眼睫上。
他眼睫微微一抖,眨了眨眼,下意识抬起头,向天上望去。
破碎的黑夜里,天穹上积压的阴云暗淡发灰,但此刻肉眼看着,不知是不是被审判台上的光照所影响,阴云比往常要亮一些,像是蒙着一层毛玻璃。
许暮站在黑夜里,仰着头,向天上看,是一片无垠的广阔。
巨大的雪片,像被撕碎的云,积压着,翻涌着,从天空的裂隙中争先恐后涌出,向着他的眼睛疯狂坠落,冲向审判台来,像星河倒涌,像瀑布逆飞,千军万马,浩浩汤汤。
最后,视野里只剩下一片令人目眩的、沸腾的白。
风又起。
裹挟无数鹅毛般大的雪片,在黑色的空中纷乱,冲进白炽灯光柱里的,骤然清晰,似乎要洗涤什么,而被吹散吹远了的,隐匿在暗色中,却从未消亡。
下雪了啊。
今年冬日的第一场雪,迟到了许久,在翻涌的阴云中积压着,攒着怒气,终于在这一刻,大肆飘落而下,给尘世带来一场风暴。
许暮动了动手腕。
哗啦一声,束缚在手腕上的镣铐发出一声金属碰撞的声响。
手铐下,手腕上,还套着一根皮筋。
许暮抬起双手,掌心向上,张开。
一片标准的,八面棱角的雪花落在了他的手心里,被他掌心的温度一暖,缓缓融化,变成一滴晶莹的水珠,折射出他手掌心的纹路。
回过神来时,他已在纷飞的白雪中缓步走到了审判台的正中央。
许暮抬起头,他锐利的目光拨开大雪,刺透长夜,精准地注视着高高坐在审判长席位上的卓洪。
法槌声急切,愈演愈烈,卓洪看着他,怒目而视,用和平日执行审判时几无二致的庄严,厉声质问他。
“原钦查处第一分队长许暮,你是否承认你出卖情报、伪造录音等资料大肆传播,意图抹黑钦天监长官,暗中夺权?!”
——“原钦查处第一分队长许暮,你是否承认你在执行1-26任务时私自放走敌对组织渊的杀手厄火?!”
这一刻,几乎同样的时间、地点,同一场雪。
两辈子,落在耳旁的声音有那么一瞬间的重叠,令许暮几乎恍惚。
恍惚间,还以为他从未活过新的一世,从未见过真相,只庸庸碌碌、浑浑噩噩地活着,忙于工作、忙于训练、忙于维护上城区虚伪的和平与安宁,便未曾留心,钦天监所塑造的信念,是一支带回钩的冷箭。
当他醉心于将一次次凶案平定,更不曾注意,肩膀上亮色奖章不动声色的棱角,已勾勒出审判台的雏形。
审判的声音又一次因为他的沉默而炸响,和上辈子,一模一样。
——“我承认。”
那时遥远的声音从记忆的另一端传来,传到耳边时,那些昏聩的往事,已然有些模糊了。
他上辈子愧疚、自责,一边是纠缠不清的感情和本能,另一边是他忠于的信仰与职责,那时的他,深刻陷在痛苦之中,他知道他的背叛,茫然地认下罪状,将手指的印记鲜红又刺目地落在那张审判的状纸上。
但现在站在和记忆中重叠的位置,许暮却笑了。
他抬手撩开额前的碎发,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他纯黑色的头发上,落在他被撕落了肩章的制服上,落在他锋利的眉眼间,他张扬肆意,挑着眉笑,挑衅着看向朝向他举起地枪口。
反常的举动,和他平日里高冷严肃的样貌神情截然不同。
这一次,做出的回答,也是截然不同。
“我不认。”
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而后傲然一笑。
他坚定地否认,他绝不会让钦天监如愿。
生平第一次,他竟会做出与性格完全不符的举动,许暮失神地心想,是否在这一瞬,他也从江黎那里借来了几分反骨与疯骨,大笑着迎接自己的死亡。
他笑钦天监的虚伪,事已至此,彼此心知肚明,却硬要他走上审判台,要用录像剪辑一番剧目,要伪造一个弥天大谎,掩盖其后的肮脏罪恶。
也有那么一瞬,笑自己上辈子瞎了眼。
果然,就见审判台上,卓洪的脸色黑了下来,他转头看了眼摄像机,见录像的人给了他肯定的答复后,他恢复了阴沉的语气。
“许暮,我劝你不要不知好歹。”卓洪敲了下法槌。
“那我还要点头哈腰地认下从没做过的事?”许暮反问。
许暮挺直着脊梁,傲然站立在空荡的审判台中央,冷光垂落,审判庭软弱的逼问、威胁,于他无用——庸人的唾沫,无法将那脊柱压弯半分。
卓洪被这样一双冷静的双眼看着,心下慌乱。
这样的许暮,如果不将其彻底抹黑,踩进烂泥里,只怕这遗留下的傲骨,终会在哪一天,唤起整个上城区的意志。
“呵呵,你可以不认。”就见卓洪双眼危险地眯起,狞笑着,“那你知不知道,你放在心尖尖上的人,那个酒馆的小白脸老板,叫什么——江黎,现在可是在我们手里,如果你今天不把这罪认下来,就别想看着他活。”
许暮的笑意一顿,倏地散了,他的面色重新恢复沉静,冷冷地注视着卓洪。
“怕了?”卓洪挥了挥手,命人将一张罪状纸丢了过去。
“许暮,今天只要你面对摄像机,亲口承认,你在以太网上散布的那些资料、录音,全都是你联合渊一手伪造的,我就可以饶了他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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