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以为,福晋的愤怒,委屈,与她丝毫不相干。
可惜福晋没本事,偏生想要的太多。这是她愤怒到扭曲,最根本的缘由。
“你!”福晋难以置信盯着谷雨,气得神色都狰狞起来。
谷雨没再多说,福了福身告退,径直转身离开。
夜幕逐渐降临,月亮今朝缺了一块,天空有稀疏的星辰,努力地闪烁着,与月辉争彩。
暖阁内传来杯盏碎裂的声音,谷雨充耳不闻,仰头望着天,脚步轻快离开了正院。
她们一个在外做事,一个管着后宅,风马牛不相及。
她要头疼的事一大堆,动辄涉及到生死,实在没功夫与福晋置气。
回到小院,胤禛正一身灰土,从马上跳下,看到她从胡同中走来,把缰绳扔给苏培盛,关心道:“你去府里了?”
谷雨朝他扬起笑脸,嗯了声,“爷回来了。”
胤禛看到她的笑容,那些忐忑不安,忧虑,疲惫顿时消散于无形。他一个健步上前,上前将她揽入怀中,仔仔细细打量起来,带着不确定,小心翼翼问道:“你不生气了?”
“不生气,爷快进屋去,我有好多事情要与爷说。”谷雨捻着他胳膊上的衣衫,将他推开了。
胤禛笑起来,抬手闻了闻,鼻尖传来一股汗味与马味。他自己都嫌弃得屏住了呼吸,脚步轻快跃进净房,先去洗漱更衣。
用过晚饭,谷雨让将谷冬交给青兰看着,她与胤禛回到她这边小院:“苏谙达,劳烦你在外面守着。”
胤禛神色严肃下来,苏培盛见状忙应下,寸步不离守在了院门口,不许任何人靠近。
进了西屋,谷雨将昨晚绘的图打开,胤禛以为她要继续绘制,谁知她拿起刷刷撕得粉碎,扔进了字纸篓中。
“这个东西无用。”谷雨脸色不大好,凝视着愣住的胤禛,说了被康熙召进宫所见到的情形。
“皇上看做宝贝的造办处,简直就是乱七八糟。”谷雨向来冷静,难得出离愤怒。
她手撑着书桌,俯身朝胤禛靠近,一字一顿道:“大清称是自己制作,就是个噱头。图纸,核心的技艺都在西洋工匠手上。对眼下的情形,皇上根本不当做回事。”
胤禛从未见过谷雨这般生气,本想劝她,话到嘴边又变了:“造办处归内务府,内务府归汗阿玛管着。内务那些人,也会不时孝敬我们。对如何造出怀表西洋钟,我从未过问,亦未曾在意过。谷雨,对不住,我也有错。”
“你先前称,造办处那些工匠看到怀表西洋钟的齿轮,却没想到用到他处。他们只能算作是看过,如何能想到?再者,皇上称有旨意,造办处工匠的手艺,不得私自传授。”
谷雨缓了缓情绪,在椅子里坐下,闷声闷气道:“皇上以为,无论是大清,还是西洋的匠人,都得为皇上所用。工匠们不被当做人看,无论是旗匠南匠还是西洋匠人。他们的俸禄低,管事的数量,快赶上干活的人。偏生他们造出来的怀表,被当做稀有宝贝藏着,寻常人不得拥有。”
她抬起眼,终是忍无可忍道:“皇上醉心于西洋学问,学算学,几何。可惜,他并未领悟算学几何的真正奥妙,更不知算学几何的厉害。”
胤禛静静道:“康熙八年,南怀仁为汗阿玛罢免了钦天监监正杨光先,恢复了汤若望的名声,再次启用《时宪历》。这一年,汗阿玛下旨意,禁止民间私学历法。南怀仁去世之后,戴梓在造火器上颇有天赋。因私造火器,僭越祖制,流放奉天,交由兵营严加看管。同一年,汗阿玛开始允满人子弟向西洋传教士学算学,测量。西洋匠人所授徒弟者,止于满洲子弟。”
谷雨听得浑身冰凉,她若非是旗人,若非是出自胤禛府上,她学不了算学几何,也进不了造办处。
甚至,稀里糊涂没了命。
谷雨呼吸急促起来,搭在书桌上的手,都开始发抖。并非因着害怕,而是出离愤怒。
“你猜我为何只读了前朝历史?我以为,你们读再多的史书,也只拿来妆点学问。无需学那般多朝代的史书,端看朝代更迭,若还不明白,那便是狂妄自大,自欺欺人!”
胤禛目光沉沉,一时没有做声。
“为何西洋人能做出火炮火枪,为何他们能做出精密的工具。我问过洪若老师,无论贵贱,只要聪慧,都可以进学堂学习。他们还公开刊登各种学问,西洋各国之间交流来往频繁。我看过英吉利牛顿的流数术,莱布尼茨的微分积分。这两门功课一旦发展下去,假以时日,足以灭掉大清。”
说实话,谷雨打心底并不在意大清还是大明,她只怒其不争。打仗时,日子过得猪狗不如的,永远是他们这些穷人。
谷雨是穷苦出身,她永远忘不了穷困,拼命求生的滋味。
“爷先前说要造铜铸的齿轮,大阿哥称花费巨大,皇上竟然同意了。做自鸣钟,怀表,玉器,珐琅,却不缺银子。”
谷雨讥讽地笑了声,“皇上打心底认为,这些始终是奇淫技巧。皇上可以下圣旨,严禁大清百姓学习,却禁止不了西洋诸国。”
“大明当时的红夷大炮,有些从西洋引进,有些从澳门西洋人经营的铸炮作坊购置,还有英吉利的船在广东府沉没,大明官员打捞起了二十二门大炮,运往了京城。再后来,汤若望带来了西洋的铸炮学问,大明自己做了仿造,改进,提高了大炮的威力。大明武将袁崇焕,靠着红夷大炮,击退了太.租。袁崇焕被杀,大清依旧入了关。”
胤禛话中的意思不言而喻,大明有红夷大炮,有西洋的技艺,照样被大清取代。
谷雨笑了下,道:“西洋在进步,大清却踟蹰不前,始终拾人牙慧。”
“汗玛法当年为了朝政稳定,要将皇位传给安亲王,后来汤若望帮着汗阿玛说过话,称汗阿玛已经患过天花,身子健壮。汗玛法考量过后,将皇位传给了汗阿玛。汤若望被关进牢狱之中,饱受折磨,从狱中出来之后就瘫痪了,饱受病痛折磨死去。”
胤禛眸中透出悲伤,低低道:“谷雨,我以前与你说过,天下英才不知凡几。真正能一展抱负的,又有几人。谷雨,我很害怕,将你推到了前面。”
本事在权势斗争面前不值一提,白日时谷雨就已经想到,做个双手清白的好人并不易,想要做事亦不容易,尽管是正确之事。
谷雨神色平静,她直视着胤禛,坚定地道:“我不怕。我相信人有轮回,我以为,若是你,或者皇上,还始终坚持眼下这般的想法。待到后世轮回时,看到的景象,这点害怕,真正就微不足道了。”
胤禛怔在了那里,谷雨实在控制不住,她再次重重点头:“皇上的算学几何,真正算是白学了。因为他并未领略到,真正的学问,能带来的威力。”
与胤禛的每句话,都大逆不道,足够诛九族。说得虽乱七八糟,发泄出来之后,心头轻松多了。
谷雨不再多言,拿起纸铺在桌上,开始削石墨笔。
“我来吧。”胤禛默默接过去,熟练地削了起来,问道:“你打算绘什么图?”
“从齿轮开始。水车的齿轮太粗糙了,未曾经过详细计算,无法使用。”
谷雨边说边拿出怀表,工具匣子,取出工具,熟练拆开怀表。
“劳烦你帮我拆一张纸。”谷雨见胤禛已经削好石墨笔,专注地拆着怀表。
胤禛道好,见谷雨不止是拆开表壳,打算连里面的齿轮都一并拆开。
“你打算照着临摹?”胤禛思索了下,问道。
谷雨道:“嗯,齿轮太小,卡尺不够用,最简便省事的方式,就是拓印齿轮轮廓。再计算厚度,高度,两个齿轮间的距离。再以不同比利放大或缩小即可。按照数据,铸模子,可以大批量制作。”
胤禛不禁眼睛一亮,谷雨一出手,便是大革新。他望着她秀丽沉静的面容,心头涌起千头万绪,滋味很是复杂。
要是换做别人,他定会早就怒不可遏。毕竟他是大清皇子,自是盼着大清的基业千秋万代。
只说话之人是谷雨,是他最最信任,心爱的姑娘,是与他有誓约,携手前行的伙伴。完全无需说谎,夸大其词。
且她真正聪慧,称得上英才。她的话,才显得更坦诚,真实到血淋淋。
“谷雨,你别与汗阿玛顶撞.....”胤禛说不下去了,嘴里泛起阵阵苦涩。
“我知道,不会自寻死路。”谷雨头也不抬,道:“你帮我按着这里,只要别弄坏齿轮就行,其余的别管。这里封得严严实实,无法完好无缺取出来。”
胤禛照着谷雨的话,按住了发条盒,只听她嘀咕道:“真是笨,螺纹取不出来,就用活榫啊。明明能做出能灵活打开关闭的匣子。却封得严严实实,要是这根细链子断掉,压根不方便修复。”
“工匠哪能与你相比。”胤禛笑道。
“倒并非如此,我肯定不会锉齿轮,手上力气不足,肯定还要工匠们去做。再好的法子,都要能施行下去才行。”谷雨很是实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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