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贞姬端详了半响郭柔的神色,坐下,将匣子放到一边,问了一句:“你听说了吗?”
郭柔捡起纸张,扬了扬,“你说的是这个?”
蔡贞姬忙又去看郭柔的神色,郭柔笑说:“我仰不愧天,俯不怍地,随他说去。倒是你不该来,不该现在来。”
蔡贞姬起身,将匣子送到郭柔身边,郭柔忙起身接了,问:“这是什么?”
蔡贞姬打开匣子,取出一叠课业来,送到郭柔面前:“这是慈幼堂孩子们的课业,请少君过目。”
郭柔欣然接来,一边看,一边赞:“不过两三年,有这样的长进真是难得。我一走了之,留你们在慈幼堂,能有这样的成效,不知耗费了你们多少心血,真是苦了你们。”
蔡贞姬没说话,只静静地等郭柔看完,才道:“少君或许不记得这些孩子,但这些孩子都记得你的恩德。”
郭柔抬头,眼睛不知为何红了,笑了一下,说:“这都是大家的功劳,我统共没去几日。你把他们教得很好。”
蔡贞姬:“他们很好,也不是健忘的孩子。”接着说起慈幼堂里的趣事来,郭柔听得认真,不由得跟着笑起来。
桃叶为蔡贞姬又奉上蜜水,她望了外面的天色,笑说:“我该走了,慈幼堂里面还有事。”
郭柔送她出门,说:“我最近会在邺城呆得久些,你常过来找我说话。”
蔡贞姬点头,忽然想起一事,问:“宪英什么时候出来?”
郭柔:“腊月回来,听说要处理羊家的婚事。我光听外人说你那小叔,你觉得他配得上宪英吗?”
蔡贞姬想了半响:“论家世、论根基、论相貌、论才学、论性情,羊家蔡家同辈里找不一个比小叔更好的。”
郭柔说:“那就好,我只怕埋没了宪英那样的奇女子。”
蔡贞姬悄悄道:“老夫人有些想法,但是大伯、夫君和小叔都是遵守信义之人。”
郭柔沉吟半响,无奈道:“那就好。”心里却道,若是女子能为官,何至于有这些麻烦。
却说蔡贞姬回到慈幼堂后,被众人围住,七嘴八舌地问:“那孔北海太可恶了,少君可曾吩咐了什么?”
蔡贞姬挥挥手,笑说:“少君看过了,只付之一笑。她说,我仰不愧天,俯不怍地,随人说去。”
众人纷纷笑道:“少君心胸宽广,若是旁人早就气得捣枕捶案了。”
王经从外面跑进来,气喘吁吁说:“孟夫子明日要在藏书楼的大堂讲课,你们都去。”
孟夫子就是孟光元,郭昱的夫家叔祖,他自来邺城,学问淹博,言谈不俗,闲暇时常来藏书楼和慈幼堂讲课,有人向他问学问,知无不言,又提携后进,很快名声大震。
“讲什么?”众人问。
王经笑了一下:“讲的是子贡赎人和子路受牛的孔圣人旧事。”众人听了,一起笑起来,道:“明日一起去,一起去。”
孔融眼见曹操势力越来越大,威逼汉帝,心中不忿,虽没有兵卒,但以笔为剑,从来对人不对事,反正曹操赞同的,他都要反对。
昨日偶然听闻曹操的长媳破了贼军,又想起曹操用人唯亲,攻伐无度,新愁加旧愁,心中郁闷难以抒发,挥笔洋洋洒洒写了一遍。次日,当着满堂宾客的面,念了出来,然后整个邺城都传遍了。
辛毗听了,气得骂人,在屋里急得走来走去,辛夫人看得头晕。辛毗急道:“你怎么不急?”
辛夫人莫名其妙:“急什么?”
辛毗道:“咱家的宪英啊!”
辛夫人说:“你说少君如何?”
辛毗想了想,说:“奇女子也。”德行和才干,没话说,还有那小试牛刀的军事才能,九百胜三千,己方阵亡两人。她的练兵和作战能力绝对被人低估了。
辛夫人摊手,说:“旁人说少君,也只会说她言行不同常人,从未否定过她的品德,这就够了。孔北海真是喝酒喝昏了头。”
辛夫人心道,只有取错的名,没有取错的字,怪不得少君父亲要给她取女王,不愧是女中王也。
次日,郭柔便去了慈幼堂,只见了孩子,不见几个老师,留守的人慌忙回:“今日休沐,夫子们都去藏书楼听讲去了。”
郭柔说:“既如此,你带我参观下慈幼堂。”郭柔随他参观了教室、宿舍、食堂等地方,倒也齐整。
途中遇见慈幼堂的孩子们怯生生地偷看她,郭柔对着他们笑,他们反而羞涩地都跑开了。
见孩子们身上的衣服是纸裘,她叫住那个壮着胆子偷看她的小孩,招手:“小孩,你过来!”
那小孩跑来,像模像样地行礼:“拜见少君。”
郭柔问他:“你们最冷的时候,怎么渡过的?”
那小孩说:“有炕,就在屋里不出来,我身体壮,不怕冻。”
郭柔挥手说:“去吧。”那小孩跑进人群,脸红扑扑的,拉着朋友跑了出去。
慈幼堂人不在,郭柔本想去藏书楼,但那里必然人多,便作罢。回了院中刚坐下,就被卞夫人叫去。
“子桓说你要呆一阵子再出去?”卞夫人问。
郭柔笑起来:“当年君舅看重我精通制造,让我主持造船事宜,如今船只运输和战斗皆可用,我便功成身退了。”
卞夫人不住地颔首,笑说:“甚好甚好,丽奴和山君也都大了,正需要母亲。你与子桓都年轻,给我多添几个孙儿更好。”
郭柔垂下头装羞,卞夫人说:“大娘子和子建要成亲,你在家正好帮把手。”
郭柔立刻道:“君姑不嫌我粗苯,尽管吩咐。”
卞夫人说:“我喜欢你这脾气,不扭捏,说话爽利。”说着,便与她商议起两桩婚事来。
商议罢,郭柔领了差使,吩咐下去,便回院子去了,路上碰到了山君。她一见郭柔,张着双臂,摇摇晃晃跑过来。
郭柔忙上前接住她,谁知山君竟然眉头一皱哭起来,指着西边告状说:“阿兄、不、不带我、啊啊啊……”
郭柔拿帕子给她擦泪,将人抱起,问:“咱们一起去找你阿兄。”
山君吸吸鼻子,止住哭泣,指了方向,郭柔顺着过去,只见丽奴正和几个叔叔蹲在花丛里翻土,园丁局促地站在一边。
郭柔问:“你们在做什么?”
丽奴抬头叫道:“抓蚯蚓钓鱼。”
郭柔忍不住一手抱住山君,一手扶额:“大冬天有什么蚯蚓,冬天冷,不许去水边。”说着,又再三叮嘱侍从不要让小公子们离了人。
“哦!”丽奴带着小叔叔们一哄而散。
郭柔转头问:“山君,还要找阿兄玩吗?”
山君摇头,说:“找阿翁。”
“咱们回去等你阿翁回来。”
“嗯嗯。”
郭柔无事,便带着山君玩耍,山君将玩具拿出来,有泥塑、面塑、木、金、银、玉制的十二生肖,还有木削的刀枪剑戟。
正说着,曹丕兴冲冲从外面回来,叫道:“女王,你猜发生了什么事?”
郭柔起身接衣奉水,笑问:“发生了什么好事,让你如此高兴?”
曹丕还未开口,便自己笑起来:“孔融今日出去被人扔了烂泥巴。”
第74章
郭柔听了一惊, 忙问:“孔融是海内名士,怎会有人扔他烂泥巴?”
曹丕施施然往榻上一坐,拿起玩具逗女儿, 才道:“谁知道呢?没抓到人。”郭柔笑了一下。
临近新年, 曹家嫁女娶妇,忙得人仰马翻,连孙孟缇都被派了事。辛宪英过来, 郭柔忙推了事, 一见她忙问:“如何了?”
辛宪英从东莱回来没几日,就邀了羊家人过来商议婚事,辛毗有些羞愧,辛夫人和辛宪英倒斗志昂扬, 羊家虽好,但辛宪英不是非他家不可。
辛宪英和未婚夫羊耽单独见面, 诉说心中志向:“父母慈爱, 教我读书,我虽为女子,却不甘心碌碌无为, 形若朽木腐草。人生百年,如白驹过隙,不要辜负此生才是。”
来前,长兄羊秘嘱咐两位弟弟:“阿翁余荫将尽,且今乱世,如逆水行舟, 不进则退。辛议郎乃河北名士,辛曹两家交好,不可怠慢。”
现在的羊家承担不起与辛家断婚的后果, 羊耽心里明白。
然而见面后,听辛娘子一席话,羊耽心中一震,虽知她非寻常女子,不料竟然有慷然丈夫之志,暗悔往日自己小看了天下,叹服不已:“羊家是重诺之人,辛娘子有此志,某愿全之。”
“就是这样。”辛宪英说完,笑了起来。郭柔为她高兴:“你能开心,就足够了。若我得意,必不会让你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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