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汤方才被用力放在桌上时控制不住地晃动，把原本已经沉底的食材都晃了上来。
牛肉、萝卜，暂时漂浮在汤面上，然后又随着汤面逐渐恢复平静而落下去。
消失不见了。
就在降谷零快走出房间时，倏地听见声音从后方传来。
“我讨厌警察。”少年垂眸看着自己面前的汤，看不出表情，“警察就是这碗汤，把牛肉和萝卜都吃掉了。”
把松田阵平吃掉了。
又朝着降谷零张开嘴巴。
然后那些食材、那些人全都沉在下面，被汤吞没掉了，不见了。
降谷零猛然停住脚步。
他转头看向对方，张了张口：“……你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这些。”
一瞬之间，他倏地明白对方突然缩回去想逃跑的原因。
松田伊夏没有回答，他用力抹了一把自己的脸，站起来想往外面走。
在擦身而过那刻被人拽住手臂。
男人力气不算大，一时之间竟然没有拦住比自己矮许多的人。
情急之下忘记手臂还缠着纱布，拉扯间疼痛泛起，忍不住“嘶”了一声。
明明声音很轻。
但是原本想要挣脱开的少年却立刻停下动作。
“伊夏。”降谷零喊他的名字，伸手想抚开他挡住表情的黑卷发丝，看少年此时的情况。
触手时却一片滚烫。
高烧让平日里压抑的情绪全部都脱离掌控，在开口之前泪水已经打湿脸颊。
“我讨厌警察，特别特别……特别讨厌。”第一颗眼泪砸下时就再也忍受不住，降谷零手忙脚乱去擦，只换来对方更明显的抽噎。
少年头很疼，本就被高热折磨的脑袋在这一刻彻底宣告罢工，改行当起了热水壶。
源源不断往泪腺运输这些年来积攒的泪水。
他被人搂在怀里，依旧含糊不清地说着这些词，讨厌警察，讨厌警察，讨厌……讨厌自己。
紫灰色的眼眸略微紧缩。
松田伊夏咬着下唇，努力想把自己无措的抽泣声忍回去。
他更讨厌自己。
讨厌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也讨厌自己根本没法理解松田阵平的选择。
在他看来，即使是现在，他也觉得那些其他陌生人加在一起，不管是一万个人也好，十万个人也好，加在一起都没有松田阵平重要。
所以他才讨厌自己。
如果作为唯一的家人，却不能理解对方牺牲的原因和对方的选择，岂不是特别过分。松田阵平岂不是更……难过。
他讨厌自己的自私和无能为力。
降谷零说不出话来，半响才说出一句“抱歉”，又被人打断。
“你根本……根本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被他抱在怀里的少年抽噎一声，才用含糊到几乎有些说不清的声音开口，“你下次还是会去，还是会受伤，如果让你选你还是会……做好放弃自己的准备。我讨厌这种警察，我不要再和你待在一起。”
他像只刚被绑架的猫咪在对方怀里扑腾，想要摆脱拥抱。
但是那点力气在另一个人面前实在不值一提。
“我要……收拾行李。你不能拦着我，你明明和我签了协议，把我带回来结果又要自己走掉，你不能因为那张纸没有法律效应就不遵守，你和我盖章了。”
在高烧下破溃的理智让他吐出平时根本不会出现的幼稚的言论，少年咬着下唇，又道：“你不能这么……”
这么残忍。
他知道当时两个人签的协议就是张实际上什么作用都没有的白纸，但他相信了，所以愿意搬过来，把自己的试卷拿回家给对方看，接受对方慢吞吞地试探和接近。
但是现在又要告诉他随时随地都可以结束，那张纸随时会成为对方的遗物。
怎么能这么残忍，刚把他带回来就在时刻准备着丢下他走。
他想从怀抱里挣扎出来，最好快点，在熟识对方之前赶快跑掉。
但是却被人用缠着纱布的手擦掉脸上湿漉漉的泪水。
那只手刚刚能灵活地活动，恢复得不错。
生怕再看见纱布上重新被溢出的血迹弄脏，松田伊夏用力咬着嘴唇，还是没躲开。
任由脸颊传来纱布摩擦的粗糙感觉。
“……的确，我还是会这样，因为我是公安。”降谷零不知道什么时候蹲下身，在这个年纪的少年面前，他需要抬头才能与那双异色的眼睛对上视线。
“但是我保证，我绝对不会丢下你走的。我会一直在这里。”
那双被泪水洗净的眼睛看过来，声音带着鼻音：“……永远？”
“嗯，永远。尽我最大的努力。”降谷零道。
“不许食言。”对方还是抿着嘴。
降谷零脸上这才带上些许笑意，但神色依旧认真，他将手伸到少年面前。
像是那天在警视厅的休息室一样。
“我们可以盖章。”
松田伊夏看着他，将自己的手慢吞吞地覆盖了上去。
然后被人顺势握住，握紧。
之后降谷零发现，少年突然变得有些粘人。
其实并不明显，只是在一些时候会露出端倪。
比如经常出现在能看见他的地方，不像之前随便躲在一个难以察觉的地方，再比如他每次回来的时候都会从随机的位置探出一个毛茸茸小脑袋，别扭地和他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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