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他也仍对那棵巨大的老树记忆犹新。厚重松枝挺拔地伸向四面八方,投下苍翠的影子。他的祖父就坐在树下,头发花白但仍精神矍铄、身体硬朗。望向他时眼角弥开细密笑纹,依稀透露出属于高位者的威严宽厚。
他的祖父在武士中也被称为传奇人物。
据说年轻时他,曾为孤儿寡母申冤,夜行二十里,孤军潜入山贼窝,手刃强盗首领,替她们抢回了家人的遗体。
后来追随大名上过无数战场,杀敌众多,因在战场中用一把太刀连杀十三人,被称为【月十三郎】。这名字源于他胸口上一道月型长疤,狰狞结成了蜈蚣似的模样,那是昔日他为大名挡箭所留下的伤。
为表彰他的忠诚,大名特意赐予他一座宅府,中有苍松亭亭,已有百年之久。多番事迹早已成为说不完的传奇,继而成为了年幼孩童最喜欢的枕边故事。
当少年问起这些往事。悠真望着村庄的花海,恍惚许久,猛然发现这些他本以为已经淡忘的轮廓是如此清晰。
他在家中长到了八岁,,乃是锦衣玉食的小少爷。天大地大,对他来说不过是鱼跃长河。
祖父要他悠然率真、恪守本心。他不知这名字的深意,只觉得前路浩荡广阔,世上多少功成名就,他也要去争上一争。祖父得知了他的志向,便叹息着说此子必成大器,送了他一匹如雪的小马。
那匹马是真的漂亮。毛色纯白,四蹄乌黑,跑起来犹如踏雪而过,千军万马中亦能拼杀出来。
彼时,他不知道群狼环伺,暗中有人污蔑;也不知大名逐渐对忠诚下属产生猜忌,来来往往皆是算计。他只知父母繁忙,但疼爱有加;祖父严肃,仍温厚敦实;直到一颗火星溅起,焚尽了他长在祖父膝下,那是一位沉厚温柔的老人。
直至一场大火连绵了一天一夜,焚尽了八十多年来的繁华与功绩。那是他此生见过最大的火,苍苍古松被突如其来的火焰点燃,每一片叶子都如扇动翅膀的蝴蝶,争先恐后地将半边天际染得绯红。他的祖父站在松下,旁边站着武田郎。老仆恭敬地捧出一把三尺长的太刀,刀锷反射着火光,似渴饮鲜血。
他的父母带着他夜逃出赴,雪白的马疾驰过后门,于是过往与他的童年一起,都被烈火焚烧成了灰烬。
父母带着他辗转流落,为了躲避仇敌,他们不得不隐居在乡下林中。在那里,他遇到了一个自己也没想到会成为一辈子挚友的人。
那天他正在练剑。
从他懂事起,他每天都会练习剑术和弓道。而在那一天后,每当他握住剑,就会想到祖父那时魁梧挺拔的身姿。
劈砍、横扫、突刺。
弯弓、搭箭、将草靶当做仇人的头颅去射击。
将这些动作的要领铭记于心。哪怕手臂酸痛到无法抬起来,也要坚持着挥动,如果在此刻稍有懈怠。祖父的仇、家人的仇、那一晚熊熊燃烧的大火就会日夜灼烧着他的心脏。
不断学习、不断训练。这是他搬到这座森林后的日常。平时也没有出去的必要,父亲教导他:“悠真,不要忘记杀死你祖父的人。家族的荣耀终究是要靠你夺回的。”
他对此深以为然。
那一晚,正在练习弓道的孩子却突然听到了门外的动静。
他手中有武器,就算是有小贼也不慌。屏气凝神射出最后一箭,箭头精准地命中了草靶。一声小小的喝彩突然从旁边传来:“真厉害!”
……这是哪里来的偷看者,连隐藏行踪都不懂?悠真无言看去,正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对方看到他后吓了一跳,正要慌乱后退,脚下一个趔趄,吧唧一声跪在了他面前。
悠真:“……”
他认识这家伙。
母亲出去买食物的时候,这个人躲在商户的身后好奇地打量着他,只是悠真无视了对方而已。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一个人跑到这地方来的。少年叹了口气,终是走到对方身前,伸出手把他拉起来。偷窥者不好意思地抓抓脸颊,顿时把自己方才的窘迫丢到了九霄云外:“你好呀,我是清夏!你还记得我吗?你母亲之前来我家买过食物,我们见过!”
“你的弓用得真好,你是猎户的孩子吗?”
“我之前就想认识你,但是母亲总说我太冒失,不愿意带我来。哼哼,就算没有她我也能过来!”
悠真暗自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对方:“那你还记得回去的路吗?”
清夏突然一噎:“呃……”
悠真只得无奈道:“跟我来吧,我带你去见父亲。让他送你回去。”
“哈哈……麻烦你了……回去肯定要被骂了……”
“那就不要做多余的事情,夜晚的树林很危险。”
“诶诶,你是在关心我吗?”
“……”
那天晚上被送回去的清夏被骂得很惨,第二天跟随母亲去购买食物的悠真还能看到对方发红的眼圈。一见到他,立刻抬起手想要打招呼。结果被店主狠狠一瞪,蔫蔫地垂下了手,站在最后面冲他眨眼睛。
他走的时候刻意磨蹭了一会儿,果不其然看到对方鬼鬼祟祟地溜出来。看到他后眼睛一亮,跑过来递给他一包花蜜糖。
“我就知道你肯定知道我的意思!这是昨天被父亲揍了一顿,母亲心疼给我的,我特意留给你的!尝尝吧,可好吃啦!”
“……”
悠真揣着那包糖,忽然觉得千斤重。
清夏是个没什么心眼的家伙。
非要形容的话,就是冒失鬼和笨蛋吧。
并不是每个人都会为了吃蜂蜜去捣春天的蜂窝,被蜜蜂追得嗷嗷叫。无辜被牵连的悠真只好和对方一路狂奔,一头栽进河里躲避追逐。蜂群恨恨地绕着水面转了几圈,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飞走了。两人憋了好大一会儿才猛然从水里冲出来。悠真捋了一把湿漉漉的头发,看到旁边被叮了几个包的少年正在傻乐。鬼鬼祟祟地从怀里掏出一块蜂巢,掰开了热情邀请他一起吃。
悠真又气又好笑,真是拿他没办法。两人湿淋淋地坐在河边的石滩上,就着一小块被掰开的蜂巢吃蜂蜜,还找来树枝烧蜂蛹吃。身旁河流潺潺地流向远处。这是一座开满花的村庄,春来百花繁盛地堆满枝头。清夏大呼小叫地吹着滚烫的烤蜂蛹,将第一颗掰开递给他吃。咀嚼着甜蜜的蜂蛹,悠真忽然觉得这样好像也不错。
等清夏长大了一点儿,就立刻向家里申请了独占给悠真家送货的许可。那时候,他的母亲已经重病在身,父亲外出做任务补贴家用。悠真一个人照顾母亲,每天的食物都是清夏家送过来的。
他总是在院里架上药炉,放上汤药,用扇子慢慢地扇风。苦涩的药味终日萦绕在这座小小的宅屋里,唯一的甜就是清夏带来的糖。
当悠真需要训练,他就替对方看火;当悠真不开心,他就笑嘻嘻地扑过来逗他;当他的母亲重病死去,父亲也因为伤病而死,一个人孤零零地处理父母的丧事时,也是清夏一直陪在他的身边。
在他的父母死后的第一个生日时,悠真一个人孤零零地吹熄了灯光,很早就爬上了床。冰凉的月光从纸窗外落进来,一直落满了寂静的房间。
他躺在那里,什么都不去想。寂寞就像是一种无声的轰然巨响,每分每秒占据着更多的空气,直到他再也喘不过气来。可就在这时,他听到了门口传来的声音。
少年披衣出去看,正撞上扛着大包小包气喘吁吁进屋的清夏。见到悠真,他赶紧挥了挥手:“快来帮我一下!今天我带了好吃的来!”
悠真有些茫然地迎上去:“你这么晚过来做什么?”
“给你庆生啊。”清夏大大咧咧地把肉往地上一放,满脸自信。“我在家练习好久了,今天一定给你做个好吃的!”
悠真的嘴唇动了动,默然看着对方开始忙活。在这种情况下,恐怕对方要他去啃生肉,注重礼节的小少爷都会说上一句好吃吧。
那一晚,清夏没有回去。
他磨了好久才从家里得到了今晚住在这儿的允许,抱着被子兴高采烈地进了屋子,和悠真挤在一起。细细碎碎地开始说起话来。什么下次做饭一定更好吃啊,什么他妈妈有了身孕,家里以后就不是他的天下咯。什么今天来的路上搬了这么多东西,真是累死人了。悠真安安静静地听着。武士家族出来的子弟,就连睡姿都规规矩矩的,和毫无形象趴在床上的清夏形成了鲜明对比。
说了好一会儿,清夏突然停下来,小声问:“喂,你还醒着吗?”
悠真“嗯”了一声,清夏嘿嘿笑了两声,凑过来用鼻子拱拱他的肩膀:“以后的每个生日我都陪你做。”
床上是照不到月光的。月色只顺着窗棂流淌,垂下如溪如缎的光绸。
可少年心中一动,却觉得对方在黑暗中盯着自己的眼睛比月色还要温柔。
有时候他也觉得,如果以后都这样下去也不错。但随着年岁的增长,悠真始终忘不了自己真正该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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