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慵懒地蜷在自己的工位上,听见木门自动开锁落锁和风铃的响动,这才堪堪直起身子,用千篇一律地开场白,拖着长音问道,“所问何渊?”
“这是我的所问之物。”来客声音清冷,规规矩矩地往柜台上递了一张写了字的竹料纸,而纸上,只有三个字:琉璃盏。
原本困意袭人的小伙计还寻思这人用纸真是讲究,然而打眼一瞧那字便吃了一惊,差点没从凳子上原地跳起来,顿时清醒了大半,探身往隔板横挡的窗口望过去,勉强可见是一斯斯文文的少年人。
对方见他反应这么激烈,也不奇怪,竟柔声安慰几句,“你别误会,我不是想要这件东西。问渊阁一向有求必应,我只是感兴趣,想了解它而已。毕竟,就算我想要,我也知道你们这里,没有。”
伙计听来顿觉心慌,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位主儿的来头不小,但是他要了解的这样东西,实在是五弦城的至尊宝物,又是由苍穹殿的江殿下亲自看护,不可轻易将信息换了去,只得先跟对方打个预防针,“缘主可知本阁的规矩?这件物什的级别已经超过了我能决定的范围,需我去过问老爷再做定夺,所以我需要先了解缘主的诚意……”
“自然。我本就是你老爷的旧识,但求见,总归是要按照规矩来不是吗,”那人笑了笑,将一柄漆黑长刀化于身前,“这个,你可曾认识?”
伙计滴溜溜的眼睛转得着急,瞪得跟铜铃一样,觉得熟悉又不敢认,直到那人袍衣披肩,这才如梦方醒,火急火燎地从隔间的侧门绕出来,毕恭毕敬地拱手,“黑袍大人!在下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有大量,用斩魂刀做典当之物可万万使不得!您愿换,我家未必敢收啊……”
沈巍微颔首,笑了笑,“你既做不了主,便烦请带路了。”
伙计犹豫了一下,“好吧,那您请稍等片刻。”说着,便熄灭了门口两顶暗黄的油纸灯笼,将古绿色的大门落锁密闭,随后一道无形的屏障立地而起,犹如天然的护卫,告诉所有后来的人们这里已然暂停营业。
由内堂的小门卷帘而入,里面宽敞无比,别有洞天。密密麻麻的铁箱货柜鳞次栉比,横在过道两端的房间里,可见而不可触碰,无疑是近期典当换进来的物品存放处。若对方在规定期限内没有前来赎回,那么物品便成为了“死当”物,任由典当行处置。
问渊阁不同于其他的典当行直接交易金钱,在这里的规则,是以物换消息,反之亦可。五弦城内只此一家,但这一家,却可藏天下大事。
跨过三进门之后,带路的伙计停了下来,郑重其事地回身说道,“只能带您到这儿了。进了这扇花梨木门一直下去,便是问渊府。这是唯一的路,老爷吩咐过,如果来人求见,就请他从这里走过去。欲望之境,所见皆幻。这一趟,心诚则灵。路并不长,但三炷香的时间里,如果大人破不开幻象,寻不得出路,便需自行离去。”
有特殊要求的主顾,会被先带到欲望之境的入口。在里面,他们会见到自己内心深处最根深蒂固的东西,可以是所求之物,可以是所想之人,亦或是一条根本就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的羊肠小路,皆因人而异。只有顺利通过欲望之境的考验,问渊阁才能筛选出他们真正的客人,避免一些执念成魔的人来利用这里的价值。
沈巍点点头,黑袍将他的轮廓遮住,只留下看不清表情的面容。入乡随俗,他并不介意。
伙计将暗门合掌一推,严丝合缝的榫卯自行前后分离,通道展开,进去关闭。
周遭窸窣,不吵不静。
沈巍一步一步向前,团团黑雾从脚下弥漫,眼前,竟是一座座连绵的山川,层峦叠嶂,云雾缭绕。寻声细听,远处潺潺水声汩汩行经其间,鸟兽悠长的鸣叫清脆而缠绵,树木花草枝叶茂盛,散落在偌大的谷地中。天上飘的,地上跑的,应有尽有。
水汽不知从何处慢慢地扩散出来,顷刻间便充满了整个山涧,花影层叠,交织着美丽,传香阵阵。五彩斑斓的魅力,是自然而生动的气息。神鸟灵草的孕育之地,并不娇柔做作,也绝不浓妆艳抹,有的只是春和景明。
沈巍看到树影斑驳处,一人青衣古衫背对着他,负手而立,心下忽然晃了神。
心里的人是谁,或许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记忆仿佛被拉回了万年前那个云烟缥缈的山脚。自己似乎也只是苍茫世间的一抹生灵,为着每日朝生暮死的愿望而永恒地活着。
昆仑山一瞥,乱心忘魂。从此世间,见山是巍,遇海为澜。千般万般,不过一人。
那时候,沈巍是庆幸的。倘若自己不得永生,下一世,不就会忘了他吗。与其这样,不如守着回忆越攒越多,像是真的能兑换他的只言片语。只要活着就好。
沈巍知道,这里只是些反映内心的镜像术法,自己却迟迟不肯从这里离开。可是再这样犹豫下去,三炷香的功夫很快就会耗完。
见不到问渊阁阁主,问不到自己想了解的东西,那赵云澜……难道真的要从此之后,永生永世都饱受圣器反噬的煎熬吗……之所以自己明明什么都清楚,却还要陪在赵云澜身边跟他一起查案,除了江深的缘故以及案子本身牵连甚广,更重要的一点,显然是自己为了那人能好好的这份私心。
可……斩魂刀确实能斩天地万物。如果出口要自己来破解,等于把万年来的情愫用刀划开一般,眼睁睁看着仙境撕裂而大彻大悟地离开。沈巍不想用这种方式,来亵渎自己心中最神圣的一片净土。
“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吗?”他喃喃的声音太小,以至于根本没有人听到。
沈巍轻轻叹了口气,抬头往这山间景色,美好如初,让人心碎,是不是再多看几眼,就能把它们全都刻在心上,当做纹身,印在骨子里。
转动的脚步突然停滞下来。所有的风景于一刹那间无声消失,唯有硕大的庭院浮现可见,古色古香的木石砖瓦,地上是稀稀疏疏的金黄落叶,静悄悄的,没有风关顾,也没有酒作陪。
然而面前几米处站的,是与方才山上之人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俊朗容颜。青衫不复,只余眼前,这位穿着看起来于景致格格不入的现代人。
赵云澜的眼睛很有神,在常年的职业训练中早已练得炯炯有光,看似随意的发型却十分有型,依旧是一如往常的一身打扮,休闲的夹克外套,和深蓝色的牛仔西裤。不过这一次,他站得笔笔直直,并没有插兜。
沈巍自嘲地笑笑,这幻境知道的太多了,怎么给他出了一道你爱我还是他的两难选择题?
朝着眼前人,沈巍褪去了黑袍,恢复了教书先生的模样。想讲些什么,可是想说的太多,又不知道怎么说,从何说起。反正,在这里说什么都没关系。
于是他终是用几不可闻的声音,挑了句简单而要紧的话。
“我……很想你。”
赵云澜深深地看着沈巍,戏谑淡去,认真的脸上竟也看出几分深情的意味来。
沈巍搓了搓手心来掩饰自己的紧张,继续自言自语道,“其实我知道,你有你自己的生活,很好的生活,每一世都是。但偏偏这一次,我不小心遇到你,害你年纪轻轻,就要担负守护天下和平的重任……镇魂灯的事,终归是我对不住你。不同以往,我明明就在你的身边,却还是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好你。我很抱歉。”
沈巍像一位回忆往事的老者,将过往的点点滴滴记得清清楚楚,也将大大小小的琐事,私下里区分的明明白白。有些心事,他从来不会讲,也从来不知,能讲给谁听。在他的世界里,所有人都是过客。唯有自己,长长久久的清醒地沉沦着。
“你知道吗,我刚才在这个幻境见到了……昆仑。说实话,如果不是他,我恐怕也不会认识现在的你……我知道,三炷香的时间很短。如果这条路行不通,我可以再想别的办法。但让我一刀破除掉那所有的山间奇珍和心中仅有的这份美好,我实在是,做不到……”
“你爱他吗?”木头一样站着的赵云澜忽然说了话。
沈巍目光一滞,或许没想到这人还能给出回应,又或者是因为这问题本身他从来没想过。
爱……对于沈巍来说,这个词,超纲了。
一眼万年不假,可是自己确实并不了解昆仑这个人,不,应该说,这位神。与其说是爱慕,倒不如用崇拜一词更妥帖。一尘不染的君子,在天生污秽的小鬼王面前,在一开始,就没有平等可言。然而一旦情根深种,哪里还会去分析什么为什么呢。
许是感应到了心神的起伏,院子里的树木争先摇摆枝叶,一片片明亮的灿黄摇曳着身姿从二人之间飘落。秋叶纷飞,将画面点缀。
赵云澜朝沈巍走了过去,发梢被微微吹起,浮动在一个恰到好处的频率,又带着一种走路带风的错觉,叫人挪不开眼睛地看着。每一步,都踏在了沈巍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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