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吃力地去掀车帘。倘若没有身中剧毒,恐怕他早已翻身跳了下去,怎会连掀帘都要慢腾至此?
好在他不过将将挪动身子,车外的虬髯大汗便替他掀开了车帘,嗄声道:“少爷,雪地里倒着个人。”
铁传甲紧咬着牙关,眼里尚且淌着泪。
少爷和老爷的恩情,他一辈子也还不完的。
他知道少爷一定想救这姑娘,可是,可是——
如今他们已自身难保。
再恶的犬望向主人时,也是柔和的。世间恐怕也只有一个李寻欢,能叫铁甲金刚忠诚至此。
李寻欢明白他的言下之意,铁甲金刚绝不是个见死不救的人,只是,死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死于他而言,恐怕更是种解脱。
李寻欢望向那厚雪中隐约埋着的人影,凄然一笑,“还愣着做什么?死之前还能救一条人命,也不算白死了。”
无论此人是否别有用心,他到底做不到见死不救。
铁传甲听不得他说这话,闻言又已两眼通红。
少爷,你老是要去救别人,又有谁来救你呢?
他深吸一口气,到底僵着身子往雪地里走去。
雪咔嚓咔嚓地嵌实下去,他弯下腰,手伸进厚厚的雪层里摸寻到这人的胳膊,没用多大的力道便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
铁传甲一边抱着她往回走,一边用手掌拍去覆在她身上的积雪。
即使明白这一道坎,少爷怕是迈不过去了,他仍不愿这陌路人冻到李寻欢。
一路走到马车边,这倒在雪地里的姑娘才勉强露出了真容。
即使是铁传甲,也忍不住低喝道:“这,这还是个孩子。”
救的是个年纪尚小的小姑娘,这到底让他松了一口气,眼里也生出几分不忍。
因为这小姑娘已满脸冻伤,奶猫似的缩成一团,正在他怀里不停地打颤。
铁传甲将她抱上马车,安放在另一边。
李寻欢的目光落在她单薄的衣衫上,叹息道:“把狐裘给她披上吧。”
铁传甲急声道:“可是......”
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李寻欢已苦笑道:“我不冷,况且......”
况且我本就是快要死的人。
死人何苦去和活人抢呢?
他淡淡道:“何况她还是个孩子,我做什么和她抢?”
李寻欢打定主意的事,谁都改变不了。
他要给出去的东西,也非给出去不可。
铁传甲只好将他身上的狐裘取下来,披到这瑟瑟发抖的小姑娘身上,心里却忍不住涩然道:少爷,你大度了一辈子,可别人做什么都和你抢呢?
他默然转身下车,又拉起大车往前狂奔。
即使他也不知道要去哪,能去哪。可是他知道,他尚且还不能停下。
车门又关起来,李寻欢失力地往后靠身。人快死的时候,总爱回忆过往。
可他这过往里,除了伤便是痛,忆来忆去,不过叫自己更痛苦罢了。
他如今只想喝酒。
人生若梦,不过大醉一场。
他勾唇自嘲一笑,罢了,李寻欢也早该死了。
‘咯咯’的声音响起,马车里一共就这么小点地方,不必思索,李寻欢便凝向那小姑娘。
她的牙齿正不受控制地打着颤,嘴唇冻得乌紫,雪水自发丝不断淌进颈窝,好不可怜。
这小姑娘乌发雪肤,五官如雕似刻,虽尚且稚嫩,却是活生生的美人胚子。
这种精致的美,极适合刻成木雕。
想到木雕,他又不由想到:若是诗音与大哥有了孩儿,约莫也只比这孩子小上几岁吧。
李寻欢的眸光黯下去,若是他没有中毒,想必很愿意替她输点内力取暖,可惜他如今甚至已不太能动弹了。
天寒路遥,他也不知望着这小姑娘出神了多久,只知回神时已对上了她的眼。
李寻欢实在想不到,这稚嫩、可怜的小姑娘竟会有这样一双眼。
这双眼当然不丑,反而很美,美得似有漫天火屑在烧。可这烧山的火,未免有些太烈了。
只这桀骜的一眼,他便知这孩子绝非软性子,反而是个难啃的犟骨头。
还是一块浸过血的骨头,恐非善类。
他下意识敛起眉,第一次未先递出话口,只细细打量她。
这一打量,便觉出好几分怪诡。
时风雪正盛,她却穿了身夏衫,青鍋色的衣襟上还镶着雀翎,下身着朱殷色破裙,暗纹密绣,衣着繁复似异族人。
额上还系着绿石额坠,浓稠的青绿坠在那双瞪大的猫眼边,更显几分难驯的野性。
李寻欢不言是为等她先开口,可没想到这孩子也默然不作声,只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她的眼睛似浓墨顿点,一瞬不瞬盯着你的时候,甚至有几分渗人。
他心头蓦然浮起一句没道理的话——像这样的恶犬叼住了骨头,是一松也不肯松的。
李寻欢也望着她,良久后,忽然一笑道:“怎么这样看我,我脸上是沾了什么脏东西?”
他的身材高大挺拔,纵使已经不再年轻了,眼角的道道皱纹却仍难掩他的英俊。
但此时这份英俊却折了半截,只因他面色惨白,嘴唇泛青,一看便知已病入膏肓,半只脚都踏进了棺材。
她不解,这个枯朽的男人怎会有一双那么年青的、温柔的碧绿色眸子。
这眼眸便似林海一般,你也不知里面栽的是哀恸还是寂寥。于是,你只能去猜。
不等她细细去解、去猜,他便忽然咳嗽起来,咳得眼下浮起病态的嫣红,那点碧色晃荡起来,惊起波波绿浪。
她的脑海一空,只剩下一个念头:我喜欢这抹绿。
喜欢便要得到,这是我的。
这念头将将掠过脑海,胸腔里便猝然升起一抹尖锐的疼痛感,像是长着尖牙的毒虫咬破心脏,从层层血肉里钻了出来。
她捂着心口‘嗬嗬’喘息两下,似痛苦又似欢愉。
不过几息间,她便被这股奇异的感觉驱使着,捱下疼,冲他弯眼笑道:“我也不知道。我就想一直看你。”
这话说得又乖又脆,谁听了都要忍不住笑。
倘若李寻欢未见着她先前那一眼,恐怕就要以为这是个天真、可爱的小姑娘。
李寻欢淡淡一笑,不动声色道:“你一个人倒在雪地里,你的爹娘一定已经担忧地夜不能寐了。”
她不听,也不说话,只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眼底藏着些许伪饰过后的占有欲。
李寻欢蹙起眉,心底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只好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李寻欢见她的面色茫然一瞬,很快便摇头道:“不知道。”
见她毫不在意,他沉声道:“你怎么会一个人倒在雪地里?你知不知道,你险些死了。”
她抬起眼,眼巴巴道:“是你救了我。”
李寻欢微笑道:“但我很快就救不了你了。”
她沉默一瞬,倏地笑道:“为什么?”
李寻欢将身子往后靠,也笑道:“因为我很快就要死了。”
听到这句话,心脏处猛地一钝痛,疼得她颤了颤身子,猝然去捂。
叮呤的铃铛声乍响,李寻欢垂眸望去,见她十指皆戴着铜绿色的戒链。这戒链蜒至腕口,坠着一圈铜铃,手腕一转,便叮咛作响。
她瘫坐在地上,被冻伤的双腿尚且还未恢复知觉,只好用冻僵的双手去摸寻他的膝盖。
她一伸出手,李寻欢便见那截雪白的手腕深处还绕着圈圈红线,似青色脉络里溅出的血。
他不动,只是看着,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李寻欢倏地觉得很有趣,临死前遇到一件有趣的事,起码能叫他不去想那十年。
她费了些力气,才将双手攀上他的腿骨,仰头道:“我不许你死。”
自下往上看时,这双眼尾向上挑的猫眼显得愈发大,加之满脸斑驳的冻痕,像是刚因抢地盘而打了一架的野猫。
她说这句话的语气,简直像是在说‘我要你死’。
这种眸光发狠的野猫是养不熟的,它的野性藏在柔软、可爱的肉垫之下,找着机会还是要抓咬得你鲜血淋漓。
李寻欢只淡淡道:“你不许我死,我便死不了吗?”
这句话叫她垂下眸,悄悄咬紧了牙。
不讨喜。
真想咬下这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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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装乖失败后将解锁强制爱小李探花!!
然后追妻火葬场!!
自私自利占有欲极强x超级大方散财童子h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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